黄雀在外面鸣叫,郡守府客舍院子里的柳树已经抽出了嫩芽,春天到了。
萧何和往常一样,起了一大早,却发现住他隔壁的曹参和刘季,都已不知所踪……
来到即墨已经两天了,萧何有些小尴尬。
曹参是按照程序,被黑夫调到胶东做官的,现已被任命为“贼曹右史”,秩比两百石,乃贼曹掾的左膀右臂,专门主盗贼、治安之事。他已经开开心心地穿着新官服,佩上半通印,赴任去了。
至于刘季,本来就是为了保住性命,不得已来向黑夫认罪的,黑夫倒也表现了自己的“大度”,没揪住当年的事不放,大咧咧地绕了刘季一命。
但奇怪的是,那日打发萧何、曹参入室后,黑夫独留刘季在庭院里,事后,刘季脸颊苍白,额头满是冷汗。自此以后提及黑夫,竟小心翼翼,不敢表露半分放肆,还不时猛地扭头看向屋外,变得疑神疑鬼的,完全不像平日的他,像是被什么吓到了。
黑夫也不打算就此放过刘季,而是让刘季暂且留下来,做了郡守的门客,每日好酒好肉招待着,随他巡视即墨仓禀、府库……
萧何有些想不明白:“吕公也说,这刘季胆大包天,律法、威逼,都吓不倒他,大难临头,居然还能惦记着完婚睡了新娘再走,那天胶东郡守究竟与他说了什么?”
想不通此事,萧何在院子内外转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在忙碌,唯独自己百无聊赖。
他做事谨慎,沛县那边没有贸然请辞,而是告了一个月的假。明面上是陪着刘季来赔罪,顺便感谢黑夫“抬举之恩”。可如今事情都办完了,黑夫却不让他走,只请萧何留下几日,让陈平陪他在城内外转转,自己却不搭理萧何。
这显然是欲擒故纵之策,但萧何依旧很难受,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若主动请求留在胶东,就显得首鼠两端,若回去,那他跑这一趟意义何在?
唯一的台阶,就是黑夫主动邀请他……
好在,黑夫没晾他太久,中午时,巡视武库回来后,便唤萧何过去,说了些废话后,将一封信交到萧何案前。
萧何一看,却是泗水郡守、监御史给黑夫的回信,信中大体内容是,若萧何愿意,便可将他借调到胶东郡守处,为期半年。
萧何早已料到,但还是明知故问道:“尉郡守,这是何意?”
黑夫也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萧君之才,闻名泗水,当初不愿意去咸阳赴任,或是觉得路途遥远,一旦为官,便是三年五载,不知归期。”
“但胶东不同,快的话,只需半月,便能回到丰沛照看家人。故我离开沛县时,便自作主张,给泗水郡去了封信,想要将你借调到胶东。”
黑夫起身,故作忧虑:“你来此数日,也看到了,胶东虽设郡数载,但施政一直没什么进展,本郡守到此后,万事皆需重新起步,急需干吏相佐。萧君也说过,父母在,不远游,但后面还有一句话,游必有方!既然家中已不反对你在外任官,莫不如再留半载,助我治理一方,何如?”
得这下萧何想走也不好走了。
这时候若再度拒绝,那就显得太不识抬举,让双方都下不了台了,萧何只能先做出一副踌躇模样,最后点头应诺,做出感动的姿态,下拜道:
“郡守屡辟萧何,何不敢再辞,必尽薄力,辅佐郡守治郡……”
这时候拼的就是演技,黑夫下堂扶起了他,大笑道:“有萧、曹二杰之助,我便不愁无人可用了。”
黑夫让人开在沛县的红糖店,除了刘季外,萧何也是重要目标,萧何的履历他知道得一清二楚:萧何在楚国时,便是丰邑小吏,秦设沛县后,虽然萧何三十多岁了,却主动请求入学室为弟子。在学室中,他尽显学霸风采,很快便能说一口流利的关中雅言,还掌握了秦篆和秦隶……
之后,他又以学室第一名的成绩,出任佐吏,被沛县令挑中,当了“文无害”。
文无害者,谓能为文书而无疵病,相当于后世的县长文秘,什么领导的讲稿啊,写给郡上和朝廷的文书啊,都由萧何来主笔。因为他写出来的文书质朴又逻辑缜密,深得沛令喜爱,就提拔了萧何,让他当了主吏掾,专管政府人事工作。萧何提拔的人无不贤,罢黜的皆是庸碌之辈,人皆赞之,为此得了泗水郡年终考核第一名。
所以黑夫便知晓了,萧何目前最擅长,最有经验的,便是文书和人事。
他给萧何安排的工作,也呼之欲出了。
“我欲以君为郡学祭酒!秩两百石!”
……
“祭酒?”
萧何在秦朝体制内混了许多年,对秦朝郡县职务都了然于心,但祭酒这职位,听来却极其陌生。
回忆起来,反倒是过去听路过沛县的齐国人说,临淄稷下有祭酒,负责管理学宫,荀子曾三度为祭酒。
现如今,在稷下毁灭数年后,这一名号,却又被黑夫抬了出来!
黑夫颔首:“你也应该知晓,我来到即墨第一件事,便是发布政令,欲兴法教,省刑罚。为此设立了两座学室,欲招郡中富户豪长子弟入学,美教化,移风俗。但我忙于政务,分身乏术,故欲使人担任公学祭酒,专司法教,在学室中挑选考试优异者任吏。这是我在胶东要做好的第一件事,必由学贯诗书律令者任之,又要慧眼识人,除了萧君,还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黑夫已经向御史府提出了建议,秦朝在乡上有三老管教化,但到了郡县一级,教育事业,便没有专人负责,而由县丞、令曹分管。
既然决心把教育攒在手里,黑夫当然要从郡丞手里夺权,于是建议在郡守之下,增设“郡祭酒”“县祭酒”。
祭酒就相当于教育局局长,或者校长,如果是军事学校,黑夫肯定要自己来做,但教的只是地方佐吏,就没这个必要了。
这是黑夫在胶东决定做的第一件事,还关系到他和陈平合计的“立信”,所以必须由一位富有才干的人主持。
顺便,此事看似重要,但却没什么实权,也能试一试萧何之能:黑夫可不会因为历史上的名声,就随便断定一个人。
“郡守委何如此重任,何敢不尽力……”
萧何在沛县扶持地头蛇,以求日后自保的计划已经破灭,不得已留在胶东,眼前的黑夫虽然让人琢磨不透,但也是条粗腿。他只能无奈地抱住,既如此,便要让黑夫看到自己的才干……
于是萧何还未赴任胶东公学祭酒,便提出了一个他已注意到,但黑夫却忽略了的问题。
萧何道:“郡君欲隆法教,使胶东风俗一新,征辟富户子弟入学固然种要,但若不同时做另一件事的话,恐怕会事倍功半啊……此事,在秦地和南郡不显,但在关东,尤其在齐地,却绝不容忽视!”
黑夫来了兴趣:“哦!是何事?愿闻其详。”
萧何混迹官场数载,丰沛那边的官方教育也是一团糟,除了像他和曹参这样愿意跻身体制的人外,学室作用寥寥,究其原因,只有一个……
萧何笑道:“何听闻,秦商君欲兴公战,先禁止私斗。今郡守欲兴公学法教,必先禁绝私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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