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的到来不仅给是帮助黑夫规划营建南昌城,还给他带来了两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燕代亡了?这么快!”
虽然早有预料,但黑夫也没想到,这两个苟延残喘的小王国这么快就被收拾了。
章邯道:“攻辽东是二月份的事,早先王贲将军驻守渔阳、右北平,大王便令他为主帅,又起用曾追击燕太子丹至衍水的李信将军为裨将,率师三万经孤竹,越碣石,出辽西。”
李信曾是秦王最信重的少壮将领,却因第一次伐楚功败垂成而一蹶不振,被秦王政打发到上谷郡任郡尉,真可谓大起大落,而这一次,却是李信难得的机会,打的还是他最擅长的车骑奔袭战,岂能错过?
黑夫几乎能想象,据说伐楚之战后白了半边头发的李信将军,带着一雪前耻的决心,疾行击燕的场景。
“三月,李信进至辽水,燕王喜亲率最后的数万燕人在辽水围堑,坚壁高垒,阻击我军。李信将军声东而击西之计,先在南线多张旗帜,佯攻围堑,吸引燕王喜,而以主力隐蔽渡过辽水,从背后击之,三战三捷,遂乘胜进围襄平(今辽阳)……”
待到王贲大军也抵达后,这场战争已经没有悬念了,在秦军昼夜强攻下,襄平城破,燕王喜被俘。
八百年燕国,灭亡。
这场战争让李信重新赢回了秦王一丝信任,他被任命为渔阳郡守,主持原燕地诸郡军务。而王贲则带着北征军,开始向盘踞在代郡,背靠匈奴的代国进攻……
“这次,则是蒙恬将军作为裨将,从雁门郡发兵配合王将军攻代。四月份时,蒙将军在善无、平城、高柳布下防线,匈奴单于不敢救代。代县破后,代王嘉也被俘虏,如今,恐怕与燕王喜一起被押到关中去了。”
所以这两场战争,就成了李、蒙二人的洗白之战了,黑夫暗暗想道:“如此看来,秦始皇还是很念旧情的啊,没有因为李信、蒙恬失败一次就将他们彻底打入冷宫。”
“又或者,这是为了广树功臣,好平衡王翦父子在军中的影响力?”
现在有一个让人倒吸凉气的事,五国之灭,除了韩国之外,竟都是王氏父子的手笔。老爹王翦打大仗硬仗,儿子王贲负责打收尾小仗。结果,王翦在三月份平定会稽越君,返回关中后,已经被秦王正式拜为十年来第一位彻侯,名为“武成侯”……
王翦的彻侯,用的是佳名,而不是实际的邑名,仍然是虚封,享受万户食邑的待遇而已。
“但这‘武成’二字可了不得。”
章邯对黑夫感慨道:“此乃《尚书》的一篇,记载的武王伐纣的经过,武王成辟,征伐商王纣,而后太公望命御方来,告以馘(guó)俘……”
黑夫了然:“大王的意思是,王老将军的功勋,可与太公望相媲美?”
“然,但还有第二层意思。”
章邯伸出了几个指头:“成者,就也。破赵、破燕、灭楚,都是大仗硬仗,大王的意思是,王老将军的成就武功已足够了。想来王老将军将会彻底告老,再也不会掌握兵权了……”
“到了五月时,大王还宣布,天下大醫,看这意思,今天是不会再有戎事了。”
这样挺不错,各地百姓,也能稍得喘息啊。
但秦王可不是一个耐心充足的人,他最多只能等到明年……
黑夫便道:“依我猜测,对付齐国,大王还是会用王贲将军。”
如今五国已灭,齐王建和齐相后胜这两人,现在想必慌得不行吧。秦王可是眼中不容沙子的人,齐国绝无可能幸免,若加上这份功劳,王贲恐怕也要从灭燕代后的“关内侯”,也一跃成彻侯了!
“一门两彻侯。”
章邯摇了摇头:“换了任何一位大王,比如秦昭王,这定然是份祸事。也只有在今王治下,一门两侯才能成为王氏的荣耀啊……”
黑夫却笑道:“我想知道的是,王老将军的孙儿王离日后当继承祖、父谁的爵位?”
章邯忍俊不禁:“你这黑夫,你不说我还忘了,当初是谁在大王面前说什么‘故兵卒有志者必欲为将,觅封侯,不欲为将为侯者,志短也’,如今王氏得封侯,你就不眼热?”
黑夫正色道:“两位将军的功绩,当得起封侯之赏,我只是打下几个边鄙小县而已,算得了什么?”
他结束了对远方发生之事的闲聊,将木牍上章邯和几个工匠画好的南昌城草图抬起来看了看,十分满意。
“现在吾等要做的,便是建好这座城池,使之成为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的通衢之邑!”
……
随着赣水之畔,第一方土被挖开,第一块奠基之石被埋下,在两千秦卒,一千隶臣的劳作下,南昌城开始动土兴建了。
黑夫让人在营地最先修建的就是公厕,这也是半年多来,他每到一处就要亲自安排的事。
当章邯嘲笑说他过去是“公厕校尉”,如今又成“公厕司马”、“公厕县令”时,黑夫却不以为然,甚至都不骂先给他乱取绰号的叶腾老儿了。
他笑道:“名虽不好听,但这件事却着实有用,少荣,你来到我的军营里,可曾见到王、蒙二将军攻陷江东、会稽后,驻军中疾病横行之事?”
章邯一愣,仔细想想后,的确没有发现腹胀染疾之人,据说这种奇怪的病症在江东秦军中肆虐,尤其是驻扎震泽(太湖)一带的人,半年下来,已病死了不少。
黑夫是在提防,提防这种神秘却又恐怖的传染性疾病:血吸虫病……
云梦泽、震泽、彭蠡泽的气候,是滋生血吸虫病的天然温床,这种寄生虫一直肆虐到两千多年后,作为南方人并不陌生。
南郡还好,云梦泽水中较为干净,只是江南洞庭、长沙那边有较多的血吸虫病症。
彭蠡泽就不得了了,就黑夫观察,一些本地越人、楚人已经有染病的迹象了。尤其是入夏以来,他数次见到打渔的渔民,在水田里光着脚劳作的农夫,其腹肿胀,动摇有声,常欲饮水,且皮肤粗黑,如似肿状,人也越发面黄肌瘦……
这就是血吸虫的典型症状,黑夫见之色变,立刻将他们活动的沟渠水域划为禁区,不许手下人涉足。
当地人也知道这是得了病,却不知病因,只能称之为“蛊”,蛊者,腹中虫也,倒是歪打正着猜对了。
这种病症北方十分少见,所以军队里的医官也对此不明所以。
或许是因为血吸虫还没有大肆散播开来,只集中在鄱阳、太湖等地吧。
黑夫知道,其传播媒介是钉螺,但他这点人手,灭钉螺是别想了,只能从防范粪便对水源造成二次污染,进行滋生更大规模传染做起。
于是便广建公厕,严禁建城期间所有人随地方便,污物集中堆积到一起,做堆肥处理。
此外,反正附近的森林资源丰富,黑夫便组织了五百人专门负责砍柴,既能开辟空地出来开垦,也能每天烧大量开水给士兵们喝。
就这样小心翼翼,黑夫他们平安渡过了夏天,两千建城士兵中,出现类似症状的也不过数十,都被妥当隔离开来。
值得庆幸的是,黑夫自己和一众得力手下,都没有患病,倒是赵佗的楼船之士多有染病,但都奉黑夫之命,进行了隔离,赵佗本人平安无事。
虽然靠公厕和喝开水,减少染病的几率,但对于如何治愈,黑夫也一筹莫展。血吸虫病是一种“慢性病”,但它造成的死亡也很恐怖。
这也是这年头“南方卑热,丈夫早夭”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天热,甚至也不干所谓“瘴气”的事,而是因为瘟虫肆虐,大大降低了南方人的平均寿命。
如今黑夫能为染病士卒做的,只是尽人事,安天命。
“所以,赵佗是怎么在南方活到一百多的?”
黑夫觉得,这真是个未解之谜。
他同时开始考虑:“若是今后秦始皇发大军南征百越,这病症可是个大问题啊,兵卒加上移民,数十万人涌入,就很难像两千人这样妥善管理了。”
如此一想,黑夫便决定将自己在这边的发现,写在文书上递交给九江郡、南郡,再转送咸阳,并请求派医官来研究此病症。同时建议会稽郡那边效仿自己的措施,减少病症的传染。
在文书中,他继承了本地人歪打正着的说法,将这种病称之为“水蛊”,可能是因为“水中有蛊虫,入人体内,食其五脏”导致的。
黑夫难以解释自己是如何发现血吸虫病的传播原理,只能说是偶然发觉,建公厕、喝开水的地方,此病较少肆虐。
“虽然此病症对秦军还没有造成严重的打击,也没有好的治疗法子,但也算未雨绸缪啊。”
封好信交给季婴后,黑夫继续脑补:“不知道在意识到这种病症的危害后,秦始皇会不会大手一挥,发出像***那样的‘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的伟大号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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