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月泡在『药』汤中,『药』汤还不够满,还不到他的胸膛。他清瘦却也精炼,胸膛硬实,有纹有理。虽然是『药』罐子,却没有病秧子的样子。或许是同他自小练武有关系吧。这身材,掩藏在白衣之下,好得令人想不到。
他原本是望着屋顶想事情的,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若是平时,他必定还埋头再一堆信件里,没忙再忙一两个时辰熬到三更半夜。他是不会睡,也睡不着的。明明没有放松之心,可是『药』汤的蒸汽,还有『药』材的气息让他的身体慢慢的松弛下来,渐渐的,心也跟着放松。在这熟悉的温度和气息中,一切似乎都变得熟悉起来,他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候那段天天浸泡在『药』汤中的时光。
他的身心并没有退行到那个时候,而是像个旁观者,看着浸泡在『药』汤中的孩子,渐渐变成少年,渐渐长大。
他温和的眼中不自觉『露』出了怜悯之『色』,他怜悯过无数人,却第一次怜悯自己。
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怜悯过往的自己,这是一种怎么的成熟呢?
他沉浸在熟悉的过往里,直到店小二进来提着热乎乎的『药』汤进来,他才清醒过来。
店小二网大浴桶里添了热的『药』汤,一脸暧昧,笑呵呵说,“公子,门口那位姑娘是你什么人呀?都在外头守好久了。”
顾北月立马抬眼看来,却不说话。店小二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不敢再问,连忙避开顾北月的目光,继续倒『药』汤。
过了一会儿,顾北月才开口,淡淡道,“她是我夫人。”
店小二语气里的暧昧,让他必须承认,否则,秦敏一个姑娘家这么守着,会被想成什么样子?
“小的眼拙!眼拙!”店小二十分意外,连连点头,可心下却诧异不已,这二人既是夫妻俩,为何要分房二住呢?
这位公子住天字二号房,那位夫人却住天字一号房。
顾北月见店小二那一脸狐疑的样子,也立马想到了这一点,他又解释道,“昨儿有些口角,她堵着气。”
店小二笑了起来,也就不好奇了。
若非顾北月的聪明和观察入微,若非店小二话多,心思都形与『色』,顾北月也不必解释那么多。
太聪明的人,太深沉的人跟太简单的人待一块,注定聪明的人要累一些的。
店小二以为顾北月还会说点什么?但是见过顾北月迟迟没有开口,他等了一会儿,便转头要走。可是,他都要开门了却又折回来,低声说,“公子,您刚刚出去的时候,夫人哭了。”
原本缄默着的顾北月忽然就坐了起来,眉头紧锁,认真问,“怎么回事?”
店小二原本那位夫人是因为口角而哭,见顾北月这等反应,他就知道不对劲了。
他连忙解释,“小的也不知道,您出去之后,夫人就原地站着不动。她,她……她好像着了魔障,被人撞了两回都没走开。小的……”
“撞上了没?”顾北月焦急打断。
“没没!就是撞了肩膀,没大碍。”店小二连忙解释。
“那怎么哭了?”顾北月认真问。就他对秦敏的了解,秦敏虽然是秦家大小姐出身,可『性』子绝不弱,不至于这样就哭鼻子。
“小的也不知道,小的怕她被撞伤了,过去一看才看见夫人哭了。她说她饿了,就点了一桌菜吃。后来就出去了。”店小二如实回答。
店小二话到这里,顾北月也没有再问的意思。他一脸沉重,缄默地挥了挥手,示意店小二离开。
秦敏一直在门口院子里,见店小二开门出来,她也不着急。耐着『性』子等店小二关上门,走下来了。她才冲店小二微微笑,招手示意他过来。
比起面对顾北月,店小二很害怕秦敏。他搞不懂这位夫人之前还哭了,现在怎么能冲他笑得这么好看。
是的,这位夫人就微微一笑,就比别的人大笑起来要灿烂很多。
店小二胆战心惊地走过去,“夫人,有什么吩咐?”
“他睡着了吗?”秦敏低声问。
店小二一开始摇头,可却很快又摇头。
“什么意思?”秦敏认真起来。
“原本睡着了,小的一进去就吵醒了,但是,后来又睡着了。”店小二只能这么解释。他生怕自己说那位公子没有睡着,这位夫人会使唤他做什么。
然而,秦敏什么都没有再问,更没有交代什么。她只是想知道,他有没有真正放松下来,休息一下。
她想,只要他睡得着,应该问题不大了。
秦敏一高兴,就赏了店小二一锭银子。这可把店小二给开心坏了。
“待会记得来换『药』汤,别耽搁太久,容易着凉的。”她认真交代。
“是,是!小的守着呢!夫人的『药』,小的也守着呢!”
店小二多说了一句,秦敏察觉到不对劲了,她问说,“谁让你叫夫人的?”
这小伙子刚刚还一口一个姑娘地喊她,进去一趟出来就变成“夫人”了。
“是公子说的。”店小二答道。
秦敏眸光一亮,特意站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店小二。店小二立马意识到自己似乎又错话了。他心虚不已,“夫人,『药』还在炉子上熬着,小的赶紧瞧瞧去!”
秦敏却绕道他面前去,甜甜的笑容竟有些傻,她问,“他刚刚醒了?”
“小的进去换汤,不小心吵醒了。”店小二只能如实招供。
“他提起我了?”秦敏又问。
店小二着实撑不下去,只能如实说,“刚刚,小的多嘴,说您在外头等着。”秦敏蹙眉了,她可不想顾北月知道这件事。
“他说什么了?”秦敏继续问。
这刨根究底的问法,让店小二根本敷衍不过去,就将事情如实交代了。
“是公子说您是夫人的。”
秦敏朝紧闭的房门看去,看得有些发怔。她当然知道,他是为了不让她落人话柄。
她心下轻叹,“何必这么累?”
店小二偷偷溜走了,秦敏也没有再追问。店小二告诉顾北月她哭的事情,她并不知道。
在店小二看来,泪水都盈眶了,都又眼泪了,那就是哭呀!
可是,在她看来,泪水没掉出眼眶,就没有哭!
即便顾北月知道她在门口,她还是守住,她得盯着店小二是否按时换水,否则,着了凉染了风寒,那这得之不易的『药』汤浴就得不偿失了。
她一边等着,一边琢磨起顾北月那张『药』方来。
医『药』本一脚,虽然学的是医学却也熟识『药』理,无奈,她看了半天都看不明白这张『药』方。
她上一次帮顾北月把脉,诊断出他的病是自幼极有的疾病,病主肺,劳心肾。就这张『药』方看,确实是治愈者病症的『药』物,可是上头有好几味『药』的使用,她都看不明白。
她犹豫了许久,最后回自己屋里去,偷偷把『药』方临摹了一份,留下来慢慢琢磨。
其实,她刚刚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去请教请教沐灵儿,又或者是顾七少。但是,认真一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终究是顾北月的**。她能做的,便是督促他经常泡『药』浴了。
过来一会儿,店小二就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秦敏原本不想喝的,她又不是真的需要这『药』。况且,很多时候她并不喜欢喝『药』,而是喜欢针灸。『药』苦,她怕。
她原本都要把『药』倒掉了,可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径自笑了笑,像是自娱自乐,竟大口大口把那碗苦『药』给喝光了!
别所,这热呼呼的『药』驱走了夜的寒气,秦敏只觉得浑身就暖和了起来。
她搬来了椅子,放在顾北月的门边,提了一个灯笼,一脚就踩上去。
店小二正好拎了热『药』汤过来,见状被吓得不轻,“夫人,夫人!”
“嘘!”秦敏站在高高的椅子上,回头看来,一脸凶样,“吵醒他我为你是问!”
店小二走近,着急地劝,“夫人,你这是做什么?万一摔了……我们小店赔不起呀!”
秦敏没理睬,径自踮起脚尖,把灯笼挂了上去,然后跳了下来,手脚灵活极了。
店小二看了看高挂的灯笼,又看了看秦敏,着实不可思议,万万没想到这柔柔弱弱的女人家居然还能做男人的活儿。
“进去呀,汤要凉掉了!”秦敏催促道。
店小二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哆嗦了一下,匆匆进门。
屋内,顾北月闭着眼,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寐。店小二没敢再多嘴了,换了『药』汤就匆匆出来。
他到门口的时候,又被秦敏吓了一跳。
只见秦敏正坐在门边,背靠在墙上,认真看着医书。那认真的模样,令人不敢打扰,更不忍打扰。
三更之后,店小二送来了干净的热水,顾北月的『药』浴结束。秦敏伸展了个懒腰,并没有停留,留念。她只是无声无息地回到自己屋里去,倒头就睡。
翌日,她还是起得很早。
可是,等了许久,却不见顾北月出门。她敲了几下,低声问,“顾太傅,起了吗?”
顾北月早就起了,正在翻看几封信件。他明明听到了秦敏的声音,却无动于衷。
秦敏敲了几回都没得到回应,只当顾北月还在睡。她也不敢打扰,他若能多休息一会儿,她最是开心。她回屋去,继续睡了个回笼觉。
原以为顾北月起了就会来叫她,可谁知道,她『迷』『迷』糊糊一直睡,竟睡到了中午。惊醒之后,顾北月也才刚刚收拾好出门。她见着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什么都没多言。
“秦大小姐,身子好些了吗?”顾北月问道。
“好多了,可以启程了。”秦敏笑着说。
两人就说了这么两句而已,便继续西行。这一路上,他们交流极少,也真的没有再耽搁时间了,直奔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