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i不管各方人何种心思,日子是过得很快的。新皇登基大典如期举行了。祭天地,告祖宗,登极授受,加冕进宝,臣武将三跪九叩,本朝迎来了一位新的君王。礼部已经拟好了年号——景熙,只是须得来年改元。
几日后,册封后宫。
景熙帝后宫简单,正妃方氏,与他少年夫妻,出身高贵,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皇后。两位侧妃,一个许氏出自书香门第,为人温婉谦和,被封为妃。另一个吴氏,受封淳妃。除此之外,妃位之上再无一人。
颁布册封诏书这一日,荣国府里的人倒比新帝登基之时还要激动急切。按照王夫人所想,女儿年轻鲜妍,又是新到了帝王身边的,与另外几位已经伴驾数年的相比,自然更有优势。就算位分不能越过了吴侧妃许侧妃,也不会太低。哪知道心心念念的元春,就只封了一个小小的六品贵人,这算什么?
贾政王夫人等心里难免失望。王夫人更是将自己的
贾母却道:“元丫头还年轻,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林如海随着外官进京朝贺,又等待新帝陛见了一回。待得所有事情尘埃落地,便来至了荣国府,既为拜见岳母,又为接女儿。
他本是正三品巡盐御史,先前还做过一任兰台寺大夫。按,这品级比之荣国府里的虚衔将军和从五品小员外郎要高上不少。不过,此次来至岳家,林如海却怎么都没想到,便跟戏园子里上演了一场闹剧无异。
两个舅兄就不用了,几年未见,大舅兄越发不成样子,脸黄眼肿,一看便知是荒唐过度的。二舅兄起话来也越发酸腐,当然,嘴角处还有掩饰不住的得色。至于内侄贾琏,容貌俊俏,却是稍显轻浮。
林如海心里感到很是纳罕,要起来,当初他成亲之时,两个舅兄还都年轻,只看外面儿的话,大舅兄也是个相貌堂堂之人——贾琏就很有几分当年大舅兄的样儿。二舅兄话虽然动不动就要抛上几句书袋,也还算是个斯人。可这回见了,怎么都变了这么许多?
与两位舅兄并无太多可,不过略做套了一番,林如海便急着去见女儿。他与贾敏就只这一个女儿,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了,自然是挂心的很。
岳母贾老太君精神不错,也是,整个儿贾家她是辈分最高的,不荣国府里,便是宁国府的贾敬贾珍等人,见了她还不是要恭恭敬敬?
贾母见着女婿,眼圈儿先就红了。
“这孩子在我这里,就跟二丫头她们是一样的。看见她,我就想起了我苦命的女儿。”
提及贾敏,林如海忍不住也是心里酸痛。又怕贾母年迈之人伤感不好,只得掩了悲痛,强自些别话。
一时提起黛玉,贾母便道:“鸳鸯,去姑娘的院子里,请林姑娘过来。”
林如海听了这话,本自以为是黛玉与荣府几位姑娘都住在一个院子里。谁知道等到女儿进来,却是与荣府的宝贝疙瘩宝玉一同的。
宝玉一身儿大红色锦衫,腰束玉带,发戴金冠,面如秋月,色若春花。见了林如海,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好。
林如海见了他形容俊秀,举止雅,点点头,含笑道:“转眼间便这么大了。”
黛玉见了父亲,早就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林如海见先前一团稚嫩的女儿,如今个头儿也高了些,眉眼也长开了些,很有几分她母亲的样子,大感安慰。或许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见过,黛玉泪眼之中很有几分生疏,怯生生的,不敢过来。
贾母便招手叫黛玉过去,搂了她在怀里。宝玉赶紧跟过去小声安慰。
林如海眉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
荣府少不得要设宴来款待林如海。中间一架六扇隔开了男女。林如海乃是府中娇,自然坐了首位,贾赦贾政分作两边相陪,贾琏下首坐了,又执壶劝酒,宝玉却是在里边跟着女眷一席。
林如海也无心饮宴了。他当然听知道贾母宠溺宝玉,但是却没想到过宠到了如此地步。按,十来岁的哥儿了,再怎么着,也不当再和女眷们厮混在一起。尤其,这里还有亲戚。
饭毕,女眷们散去,撤下了屏风,林如海便提出了要黛玉回南的事儿。
他在进京之前便给荣府写信提过了此事,自以为贾母该是有个准备了。孰料话音才落,便听见一声脆响,却是一直坐在贾母身边儿的宝玉倏然而起,手里的茶杯掉落了地上。贾母登时吓了一跳,忙一叠声儿地问他可烫着了没有,鸳鸯等伺候的丫头一拥而上,有的捡拾碎片,有的蘣宝玉擦湿了的衣裳。
宝玉已经傻了,他怎么不知道林家姑父是来接林妹妹的?林妹妹在这里住了几年,怎么能回去呢?回去了,她哭了的时候谁来哄她?谁来陪她?她回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宝玉。”贾政板着脸开口,却见宝玉无一丝儿反应,只傻傻地看着林如海。他见宝玉人前失仪,本就心里不虞。又见他有了些痴意,更是有气。再看自己开口叫了,宝玉竟似一无所觉,当下便沉了脸,略略提高了声音,“宝玉”
宝玉最怕的就是贾政,吓得一个哆嗦。
贾母便不悦道:“你如此大声作什么?宝玉没烫着,难道倒要让你吓着?”
着吩咐鸳鸯:“去送了宝玉回去换了衣裳再来。”她留下宝玉在这里,本就是为了让林如海留个好印象,可如今宝玉这个样儿,还是先送回去为好。
鸳鸯机灵,过去伸手拉过了宝玉,“宝二爷,我送你回去。”
宝玉失魂落魄地跟着她出去了。
这边儿贾母便叹道:“宝玉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这几年和玉儿一块儿在我跟前,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是最有尽让的。”
林如海勉强勾了勾嘴角不好接口,却是犯了疑——这宝玉,外表是不错,可这人,怎么有些不大对劲?
况且听老太太的话……林如海打定主意,今儿便将女儿带走罢,横竖家里在京中有宅子,也不必住到别处去。
不过功夫不大,鸳鸯便匆匆进来了,脸上神色有些尴尬。垂着头走到贾母身后,弯下腰在她耳边了几句什么。
林如海注意到了自家岳母的脸上神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掩去了,只点头表示知道了。
林如海便起身,“若是岳母大人不便,小婿便先行告辞。只是玉儿那里,不知岳母大人可有早先过回南一事?若是收拾好了,小婿与她数年未见,想这就带了她回去,也好一叙父女之情。不知……”
贾母心里不痛快,可是,人家骨肉亲情,断没有她不行的。沉默了一阵子,贾琏知机,笑道:“林姑父,如今天气渐冷,扬州离着京城有两千余里的路程。若是一路行去,只怕林妹妹受不得啊。”
贾赦也跟着劝了一句,林如海主意已定,并不留下黛玉的话。
贾母见状便知道这回林如海是下定了决心要带走黛玉的叹了口气,“当初本是为了敏儿过世,我怕玉儿在家里一个人闷出病来,才接了过来。如今你来接她,我断没有不放的道理。往后这千里迢迢的,我若是想她……”
话间已经滴下泪来。
林如海忙躬身道:“岳母大人快不必如此,是小婿的不是了。”
屋子里除过贾母自己的贴身丫头,并无其他女眷,话也并无忌讳,贾母索性道:“不是我要硬拦着,你府里并无年长的女眷,玉儿这一回去,她的教养事宜,要如何?”
林如海先前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愧疚的,毕竟,当初不管岳母如何写信来接,终究也是他点头同意了,才将黛玉送来京城的。如今忽吧啦地带回去,任是谁,心里不舍也是有的。不过,在这里半日,老太太话里话外地透露着黛玉与宝玉感情不一般,到底是何意?
垂了垂眼皮,林如海道:“玉儿年纪渐长,这几年虽不在我身边儿,我也一时不敢忘了人父的责任。如今已经请了扬州同僚的女眷——老太太想来也是知道,乃是定远侯之妻,舞阳郡主代为教管。郡主那里已经安排下了两个人,老太太尽可放心。”
贾母不语了,郡主安排人教管?这是天大的体面了。长叹一声,“既是如此,玉儿那里怕是尚未收拾好了。你只先回去罢,让我祖孙两个再话。”
“那么小婿日落前打发人来接了玉儿。”
林如海笑道。
按事情到此便是结束了,贾母并不十分拦着,一来固然是林如海方才的舞阳郡主将要教导黛玉之事,二来,却也是心里存了一份念头,想着林如海能够看到宝玉是个好的,又能亲上做亲,成全了两个玉儿的一段姻缘。
他官阶高,学问好,若是此事能成,对宝玉无疑是有着极大的好处的。
因此,贾母并不愿意因黛玉回家一事,与林如海弄到僵了。
可坏就坏在她太过疼爱宝玉,如今宝玉仍旧是住在她的院子里——先前黛玉初来之时天气尚冷,便住在了碧纱橱里,宝玉住在碧纱橱外。如今两个人自然不能一直那么住着,却也不远。黛玉便住在贾母正房的东跨间里,宝玉却是住在了东厢房。
贾赦几个陪着林如海出来,才下了台阶,便听见东厢房里边一阵哭声,却是宝玉的声音。
“不行,不能叫林妹妹走”
里边儿还有几个人声,想来是丫头们正在劝着。林如海看了一眼那东厢房,回头对贾琏道:“烦琏儿跟老太太,我到家后便打发人来接玉儿。”
罢,一径告辞了。
等到回了林府,林如海一时都没带耽搁,直接打发人去荣国府接黛玉。直到天色擦黑,才接了回来。
父女两个白日并未有多少功夫话,这也是黛玉头一次回到林家京城的宅子。林如海见女儿目光中流露出的既想要与自己亲近,又不敢十分亲近,心里很不是滋味。
至晚饭时候,父女两个同桌用餐,黛玉眼见桌子上都是自己素日里爱吃的;回到自己屋子睡觉时,那屋子里收拾的竟也和自己记忆中的一般。知道是父亲一片爱女之心,忍不住便又落下泪来。
林如海这边儿也未曾闲着,叫了王嬷嬷雪雁两个,细问黛玉这几年如何。
二人了什么不可知,只是林如海书房的灯直亮到了四更天。
闲话少叙,林如海此次进京,乃是与定远侯秦慕天夫妻一起。两家共坐一船而来,回去自然也是同路。
林如海并未在京中多久,只在接了黛玉后的第三日,便亲自又去了荣府一趟告辞,次日便与秦慕天夫妻带了黛玉启程回南了。
荣国府里除过了贾母心里不自在了几日,宝玉又闹了两场外,也并无人将黛玉的离去十分放在心里。
船上,舞阳郡主自然不便与林如海见面。好在他们所坐的乃是楼船,她便住了上边一层,轻易并不出舱门。她性子爽利,来的时候便憋闷不已。回去因多了一个黛玉,便索性将她接了上来同住,倒是赶了秦慕天下去与林如海在底层。
黛玉本是个聪慧的女孩儿,人生得清灵飘逸,舞阳郡主自己没有女孩儿,相处了两日,爱的什么似的,只恨不得抢过来给自己做女儿。
秦慕天对林如海笑道:“我看你这女儿迟早被郡主抢去。”
林如海含笑不语。不管怎么,女儿能得郡主青眼,与她往后是有无限好处的。
又思及荣府一事,便开口与秦慕天了,末了致歉:“一时无法,竟舀了你们夫妻做幌子,还望贤弟莫要怪罪。”
秦慕天大笑,“怎么我们府里的人就都是好的?一个两个的,都来要教养嬷嬷?干脆日后,我们也要收些过手费用才好。”
一路少叙,因天气渐冷,楼船也并不必夜间停宿,只一直往扬州赶去。不过十几日间,便已经到了。
林如海带着女儿与秦氏夫妻告辞,才回了巡盐御史府,便有管家来回:“上次来的薛家大爷,昨儿来求见老爷。听老爷尚未回来,只留下了话,是还要在扬州盘桓几日,等老爷回来再来拜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