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哥儿啊……”三老太爷不得不开口了。
薛蟠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位老爷子算起来是自己便宜爹的叔叔,庶出的。不过他的年纪在薛家八房中算是大的,但凡说话,多少还是有些分量的。
“哎,三爷爷您说!”薛蟠脸上嘻嘻哈哈,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暗自摇头,这个不行,岁数太大。
“蟠哥儿,方才老五所说的话虽是有些不妥,却也是咱们族里头人的意思。”
三老太爷手里端着青瓷茶盏,架子端的十足,“并不是有人要夺了你家主的位子,也没人看着皇商的招牌眼红,这毕竟,咱们都是薛家人,那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真要论起来,也是人人有份儿的。”
“咱们在金陵几房人,且不论别的,倒有一大半都指望着年底的分红过日子。这咱们家里领着内府帑银,承办内廷采买,这里头干系大得很。别说你父亲在的时候,便是你爷爷,上到咱们家被封了‘紫薇舍人’的老祖宗,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地做事生怕有一丝儿闪失?弄不好,那可是要连累全族的事情!这银子好领,采买难办。既要合了上头的意思,又要自己不能吃亏,里边儿的学问大了去了。蟠哥儿你打小儿就没看见过戥子罢?更别提跟着你父亲学学怎么做这买卖了。你父亲在的时候,我也常听他叹息你这边儿不知世事,既是这样,族里也非无人。我们的意思,族中大事有几个老家伙呢,生意上头也有你堂叔堂兄,你呢,跟着好生学习几年,等大些了,做出几件事儿来,叫大家都敬服你了,再接掌家事和生意也不迟。”
长篇大论的说完了,犹自向薛蟠点了点头,似是示意他自己全系为他着想。
薛蟠心里头骂娘,不过这老东西可不能动,怎么说也是个爷爷辈儿的,这个年头讲究个孝敬,不管有理无理,动了就是自己不敬尊长了。
看着薛蟠脸色不好,底下六老爷挑挑细长的眉毛,轻笑一声,“蟠哥儿,六叔说话直了些,你可别往心里去。我们几个做长辈的,自然不会害你,也都不过是为了全族人考虑罢了。你要是就此多心,可就实在不识好歹了。”
“哼!他一个毛头小子,与他说这许多作甚?本就不是个懂事的,合该方才叫了大嫂子留下才是!”
五老爷刚被薛蟠嘲讽了一回,这会儿心里正不自在,说话口气冲的很。
合着,三老太爷唱白脸,五老爷六老爷□脸,底下还有几个跟着点头的。瞧着这番架势,还真当自己是碟子菜了!
“三爷爷,您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儿里了。”薛蟠搭拉着眼皮,嘴角儿似笑非笑,“我父亲在的时候,的确说过皇商的差事听起来体面,其实里头最是有大学问的。”
底下坐着的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喜,三老太爷笑道:“我就说呢,蟠哥儿原也并不是个糊涂孩子。”
薛蟠摆摆手,“我话还没说完呢。不管什么事儿,谁没个第一次?我就不信在座的叔叔哥哥们生来就会做买卖。之前我是不好这个,可跟在父亲身边看也看得不少了,要说我没见过戥子就万事不懂,这话我可不能赞同。我父亲没了,我就是薛家的家主,大事小情,自然是拿主意决断的,再没个跟个活计一般去亲自用戥子量银子。三老太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呸!”六老爷下首一个比自己没大几岁的跳了起来,“谁封了你做家主?你若是个有本事的也就罢了,满金陵城打听打听去,谁不知道你蟠哥儿斗鸡走狗不务正业?你要做家主,难不成以后让大家都跟着喝风吃屁去?这里的人都是你的长辈,再不然也是你哥哥,你若是识相,只听了三太爷的话,咱们也没的说。若是一味地不肯听劝,咱们也好办着,衙门的大门现成开着,就请了人来分家,没别的话!”
就是他了!
薛蟠正愁没个立威的人,眼瞅着这个獐头鼠目的,年纪也不算大,估摸着跟自己个儿就是个平辈,正好!
眼睛一瞥旁边儿站着的老管家薛四,薛四会意——因为老爷去世,大爷这些日子太过伤心,人总是蔫蔫搭搭的,怕是一时没想起来这个说话的是谁。
忙弓了身子在薛蟠耳边低声道:“大爷,这是四老爷家里的螯大爷。如今四老爷身子骨不便,偏瘫在床上,族里有事儿都是螯大爷出面。”
薛蟠朝着薛螯冷笑:“谁封了我做家主?”
突然站了起来,指着薛螯道:“告诉你,长房嫡子继任家主,那是祖宗的规矩!你问谁封了我?地底下问老祖宗们去!只怕祖宗不认你这不遵祖训的不肖子孙!”
薛螯大怒,眼瞅着屋子里都是撑腰的,几步跨到薛蟠跟前,立着眉毛尚未说话,眼前一花,跟着头上便是一痛,眼前热乎乎的一片血红。
众人登时大乱,五老爷立起身喝道:“薛蟠!你做什么!”
又有两个人抢上前去扶着薛螯,一叠声地叫人去请大夫。
薛蟠这一下子是运了半日气的,下手不轻。薛螯捂着脑袋,手缝儿里渗出血来,另一只手颤着指薛蟠,“你,你……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薛蟠将手里的铜鎏金虎头镇纸扔在地上拍了拍手,“我爹才入了土,你就能上门来欺我年幼,妄图夺了我家主之位,谋了我皇商的差事,大爷我打你是轻的!”
“蟠哥儿!”三老太爷胡子都气得抖了,他年轻时候也好附庸风雅,自诩是个斯人。原先就知道薛蟠是个混人,可万想不到他竟敢当着满屋子长辈动手打人。
薛蟠来的时候早命人去传了几个长随过来候着,这会子都站在厅前,一个个人高马大横眉立目的。
薛蟠瞧了心里底气越发足了,一撩身上袍子又坐下了。旁边儿一个丫头很有眼色地递了一块儿帕子给他。
接过来擦了擦手,又顺便将袖子里的砚台也掏了出来放在红木桌子上,冷着脸道:“三爷爷,方才就问过你了祖宗的规矩。薛螯他不是没听见!听见了还敢质疑我的位子,不是找打是什么?就算如今我父亲不在了,告诉你,也容不得别人来欺负!”
最后一句是对着薛螯说的,眼睛却是看着屋子里的其他人。三老太爷等被他阴郁狠厉的目光扫过,竟是不由得身上一寒。
“我是谁?薛家名正言顺的长子嫡孙,正儿八经的薛家家主,你们不服,只管各处去告。我倒要瞧瞧,白纸黑字上头祖宗的遗训摆着,哪个官儿来判了我的不是!你们不就是看着我父亲没了,想谋我身上的皇商差事捞油水吗?好办,咱们京里内务府走一趟!只要内务府吐了话叫我让出这个差事,我绝无二话!怎么着,三爷爷,你们谁陪着我走这一趟啊?”
薛蟠敢放出这话,自然不是乱说的。笑话,他舅舅是谁?如今掌管着京城戍卫的京营节度使王子腾!那是真正的皇帝心腹!这么硬的靠山在那里摆着,这帮子人真是被钱迷昏了头了。
“来人!替我送了几位长辈和哥哥出去,往后没我的话,别随便放进来!咱们家里正是热孝,概不会客!”
外头几个长随如狼似虎地闯了进来,不管那几个老的小的叫嚷,只撮土似的将几个人撮了出去。
薛四倒吸了口冷气,试探着问道:“大爷诶,这……这,这能行吗?”
到底是您的长辈,这么赶出大门去,是不是过了点儿?您的名声本来就不好,这……
剩下的话薛四没敢说出来,扎着两只手急道,“这可怎么好……”
薛蟠奇道:“有什么不好?他们欺负上门,难道让我笑脸迎着?行了行了,你别晃悠了,晃得我头晕!赶紧着,让我身边那几个小厮都跟着出去,大门口哭去。就说老爷尸骨未寒,族里那几个仗着是长辈威逼着要瓜分咱们的家产,快点儿去!”
“啊?”薛四听了这话差点儿摔个跟头,往日里大爷人是混了些,可没这么多弯弯绕的鬼点子,“啊,我就去!”
“回来回来!”薛蟠叫住了薛四,“再遣两个人出去,要跑着,记住了要跑着去请大夫,请咱们金陵最有名的!见了大夫就嚷嚷,说是我被人挤兑的昏了过去了。记住了没有?”
“哎!”薛四抖着腿出去了。
薛王氏匆匆走了出来,“我儿,你把那薛螯打了,又说了那些话,这可如何是好?”
薛蟠翻翻眼皮,“放心罢,没事儿的。他们先就没理,世人眼睛亮着呢!”
薛王氏稍稍放了心。她本也不是一点儿成算都没有的蠢妇,不过到底是个内宅妇人,眼界有限。薛讯死的突然,骤然没了当家的,她难免便乱了。又有那一干子族人来捣乱,不知所措也是难免。如今看儿子悍性不小,一镇纸下去将人砸了个头破血流,登时便吓住了那帮子混蛋,担心之余又感欣慰——有这儿子在,看谁还敢欺负上门来!
作者有话要说:薛蟠这个人,在红楼梦里虽然打死了人,不是个好东西,但是比起贾家的那些爷们儿来,还真不是最坏的。原作里就说过,薛蟠上京之后认识了贾珍贾蓉等人,被引的比往日更坏了十分……那说明什么,说明了贾珍贾蓉那一干人比之薛蟠更坏了十分……
本的薛大呆,虽然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但是小聪明还是有点儿的。他不算什么正人君子,也不会像林哥哥那样外表纯良,他其实就是个囧二囧二又不吃亏的主儿……
其实我还是喜欢87版的薛蟠,黛玉传里的感觉不像薛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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