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宇文初披着清晨的寒意进了门,他照例朝着他和明珠的房间里去,根据他的经验,这个点儿明珠快要起身了,他正好和她谈一谈。但是他扑了个空,明珠根本不在屋子里,床铺整整齐齐,一点热气都没有。而整个迎晖堂里更是冷冷清清,除了香篱站在一旁等着伺候之外,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影踪。
宇文初很有点不高兴,拧着眉想发脾气:“王妃呢?”
香篱忙道:“王妃去了壮哥儿和米粒儿的屋子里,奴婢去看,冬蕙说王妃已经在那边歇下了。”
宇文初叹了口气,想必明珠在这里闭上眼就会想起素兰和素菊她们来吧?他又起身往壮壮和米粒儿的屋子里去,冬蕙和夏雪在外间值守,听见动静就起了身,刚要行礼问安,宇文初就抬手止住了她们,慢悠悠地走进了屋里。
矮床上母子三人依偎着睡得正香,两个孩子扯着小呼噜,摊开手脚地睡,明珠侧卧着,身子弯成一张弓的形状,弓的里面是两个孩子,俨然是一副保护的姿态。可是就连睡着了,她的眉头也是紧紧皱着的,看得出来她非常不开心。
宇文初在矮床边坐了下来,替明珠将一缕散发别在了耳后,他自认为动作够轻,明珠还是立即睁开了眼睛。她刚睡醒,眼神透着迷茫,然而那份迷茫很快散去,她坐起来,目光闪躲地朝他微笑:“殿下回来了啊,想必又是一夜没睡吧?有没有吃过东西?我让人给你做点吃食,补一觉吧,稍后有事我叫你。”
说完这话,她低着头穿鞋下床披衣,背对着他整理头发和仪容。
宇文初看着她的背影,想了想,说道:“我的确一夜没睡,也没吃东西,这会儿肚子里空得不得了。”
明珠整理好了仪容,回过头来:“殿下想要吃什么?”
“冰糖桂花糯米藕。”宇文初满意地看到明珠的表情由谨慎小心变成了吃惊,他等着她发作,却见她只是愣了一会儿,就说道:“那个恐怕得多等一会儿,殿下先洗洗躺着吧。”
宇文初叹道:“你是在和我生气?怪我把素兰送上了死路?”
明珠摇头:“并不是,我觉得殿下很宽宏大量。我只是自责而已,若是我足够小心,也不至于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宇文初当初和她说过,身居高位者,一举一动都要格外谨慎小心,不然可能一句话、一个疏忽就害死很多人,现在她算是知道了。太皇太后再怎么害她,如果她再小心一点,素兰、素菊就不用死了,真是刻骨铭心的教训。明珠忍不住又是一番难过,赶紧背过身去仰起头,竭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看来太皇太后并不是无功而返,他也好,明珠也好,心里明知道对方没有什么错,但还是不好受。宇文初揉了揉额头,上前给了明珠一个拥抱:“我很累,你大概也没有睡好,我们暂时都不要再提这个事情,等到事情全部处理好以后,我们再来细谈。在这之前,还请你和从前一样全身心地信我,行么?”
“好。”明珠知道他的选择是正确理智的,她也想问他,是否还能和从前一样信任她,但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没有脸问,便道:“那我先去给你安排吃食和热水。”
她转身要往外走,宇文初把她的手给拉住了,注视着她轻声道:“做这些事有丫头婆子,你的职责并不是这个。”
明珠闷闷地道:“那我的职责是什么?”
宇文初道:“现在是陪我睡觉!”他粗鲁地把她扛起来,大踏步走出去,不顾冬蕙等人惊呆了的样子,快步穿过长廊,来到他们俩的房间里,把明珠放到了床上。
明珠看着天青色的帐子,轻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才出口,她就忍不住流了满脸的眼泪。
“什么对不起?因为你姓傅,她也姓傅,并且她是你的亲姑姑?”宇文初蹬掉鞋子,在她身边躺下来,把她的眼泪擦掉,霸道地把她搂进怀里:“什么都不要说,睡觉!”
明珠愁肠百结,根本睡不着,一会儿想起素兰,一会儿又想问宇文初昨天夜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但是宇文初很快就睡着了,她不能也不忍心把他推醒。
她等他睡熟,轻手轻脚地拿开他的手下了床,照旧按着她的日常来,晨练读书理事,一样不落,她很清楚,她心里的那道坎过不去,没有人能帮她,只能靠她自己。自责也好,心疼素兰和素菊也好,对太皇太后的怨恨和郑嬷嬷的愤怒也好,都只能靠她自己去消化掉。
外头的消息渐渐传了进来,明珠知道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彭****着宇文初当众发毒誓,小皇帝提出禅让,太皇太后被宇文佑带兵堵在了宫门口,隆盛大长公主府失火,每一件事,此刻说来不过三两句话,但仔细一品,不难感受到其中的刀光剑影。
“彭亮的罪名是矫旨欺君,涉嫌勾结中山逆贼、谋杀朝中大臣、栽赃陷害、挑动内乱、煽动太学生闹事。三司会审就定在三天后,我看他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傅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把形势分析给明珠听:“素兰是很重要的人证,就算是那边想要取她的命,姑父也会力保她不死,最后的结果倒是不好说。有消息说,姑父会一直软禁太皇太后,但我觉得姑父不会这样做,等这件事了结之后,他一定会把太皇太后放了,给她机会,让她把所有的牙齿都亮出来,他再把她的牙齿一颗一颗地拔掉。比如说这一次,我就不相信姑父事先一点都不知情……”
说到这里,傅霖有点不好继续往下说,摸摸鼻子,轻声道:“姑姑您看,现在咱们家所有人都变成了她的仇人,就连祖父都不愿为她说话,姑父彻底赢了。”
明珠沉默许久才道:“这个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殿下说他不知道,那就是不知道。你明白么?”
傅霖有点不好意思:“是侄儿欠缺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