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康华利的协议达成之后,周琅代表中国东印度公司,跟英国东印度公司签署了正式的协议,对方承诺提供两艘武装商船,并投入五万英镑现金,对方享有的权利包括正常的分红之外,还有权向董事会派遣一名代表。
这些协议内容基本上都附和商业合约惯例,只要对方不出盘外招,周琅就能够接受。可是让东印度公司这样的机构完全按照商业规则行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知道对方可不是一家普通商业机构,而是一家习惯了垄断的组织,就连他们的总督现在都是一个纯粹的政客。
所以一开始周琅并没有去寻求东印度公司的支持,原因就在这里。可木已成舟,康华利的突然介入,让他不得不让东印度公司参与进来,现在也只能在东印度公司的眼皮子底下发展了。
这一切都让事态突然变得混浊起来,按照之前周琅的计划,不同于书面商业计划的另一个计划,周琅是打算用几年时间好好经营公司的,等到公司拥有一定的实力,至少有上百艘商船,上万的武装力量的时候,他就可以常识使用军事手段回中国建立基地了。可现在东印度公司加入进来,周琅不由得担心,自己在中国一旦成功建立起基地,会成为东印度公司的机会。
一旦让东印度公司在中国拥有了立足点,那么以东印度公司的组织能力,加上西方世界现在领先的军事硬实力,周琅不认为满清会做的比印度好,至少印度一些王公已经组建了数万西化的軍队,而满清的八旗吗,真的就不用提了。
现在既要继续组建自己的力量,又要防止一切都是给东印度公司做嫁衣,这让一切都变得模糊,再也没有了成熟的发展方案。
可计划依然要进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至少做了还有希望。
所以周琅继续抓进行动。
东印度公司给的船让周琅有些不太满意,他们给的船当然是旧船,旧船就旧船吧,至少是能用的,可根据谢清高的看法,这两艘船都比不上英国船坚固,吃水也浅,谢清高雇来的船长哈拉尔看过,哈拉尔说这是两艘法国船。
东印度公司为什么提供法国船,因为他们在印度海域没少跟法国人干仗,俘虏几艘法国船并不奇怪。法国船也不是不能用,周琅不满,或者说担心的是,东印度公司显然对自己十分防备,不肯将最好的武装船只装备自己,现在就这样,今后恐怕会变本加厉,想一帆风顺的在东印度公司的视野之外默默发展的情况变得越来越不可能了。
两艘法国船的情况也不是太好,船龄倒是不长,但法国船的特点是耐用性不如英国船,法国船普遍比英国船要轻,吃水要浅,在同样大小,载重量相同的情况下,法国船比英国船用料要少很多。这并不是技术不行,而是不同的造船理念造成的。
英国人造一艘船,从采伐木料阴干开始,往往需要十多年时间,英国人常常夸耀百年海军,并不是说训练一只海军官兵需要一百年,光是从硬件上,就真的需要这么长时间。可一旦英国的军舰打造好之后,可以使用很长时间,五六十年都是正常的,甚至用上百年的都不稀奇。而法国船能用二三十年的都很少见。
但这并不是说法国人非主流,事实上法国人这种做法才是主流,之前的西班牙人和荷兰人的船只建造的也都没有英国船厚重,尤其是荷兰人的船,颠峰时期他们有上万艘商船,显然不可能耐心用十几年建造一艘船。甚至荷兰人连火炮都不装,这让他们的船装的更多,吃水浅跑的更快,运费就只有英国的几分之一了,结果欧洲商人都更愿意让荷兰人帮他们进行运输,逼的英国最后不得不推出航海法令,规定英国跟殖民地之间的贸易只能用英国船。
这两艘法国船也带有荷兰的特点,吃水浅,跑得快,不过却是有固定炮位的,可以安装火炮,五百吨那艘可以装十五门火炮,八百吨那艘可以装二十五门,都是正规的主力火炮,这些都附和周琅跟康华利达成的协议,可是太巧合了,不由让他感觉到康华利是早有准备。
两艘船还得进行认真的维修后才能出海,另外火炮还得让东印度公司提供,这些都需要时间,三个月之内都不能出海。
经过这一番努力耽搁,已经到了1793年初,按照目前的进度,4月底能够出海,最快也得三个月才能到达中国,但这只是不懂航海的人的想象,事实上还得等待风期,能够在9月抵达中国,就已经很快了。
英国人的中国热在这几个月中继续高烧不退,并在2月份达到了最顶端,因为去年九月就从英国出发的马嘎尔尼使团抵达了印度,东印度公司为马嘎尔尼一行举办了盛大的欢迎宴会。
周琅依然无法出现在这种层次的宴会上,可是他的合伙人亨利皮特可以出席,短短半年时间,亨利皮特就已经升职了,不再是小部门的官员,而是调到了一个东方特别处,专门负责跟中国之间的贸易,显然他高升了,也许正是因为跟周琅组建中国东印度公司有关。
周琅从亨利皮特那里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因为在马嘎尔尼的欢迎宴会上,并没有特别的消息,事实上英国人此时对中国的了解很有限。但英国人对马嘎尔尼此行充满了信心,这也正是这些英国人掀起中国热的原因。
这股热潮并不是他们对中国有多少信心,恰恰相反,是因为他们自己高度的自信。
这种信心让英国人毫不怀疑马嘎尔尼此行一定能收获到他们想象中的成功,他们认为既然英国正式派出了外交使团,那么就没道理无法跟中国达成条件优厚的通商协议,这是一种十分不理智的自信,也正是一种国力高速提升时期的国家的国民心态。就好像21世纪的中国,每个人都相信自己的国家能够创造任何奇迹。
英国人相信随着马嘎尔尼访华,他们很快就能彻底打开跟中国之间的贸易来往,这种盲目的信心,恰好帮了周琅一把。否则他以一个外国人的身份,只提出一份计划书,就能来来十来万英镑投资简直是不可想象的疯狂。只是英国人可能太过于自信了,导致连东印度公司都注意到了周琅。这是周琅没有想象到的,他主要目的就是那些年轻,轻率,又没有多少经验的年轻投资者,谁能想到最后东印度公司高层都介入了。
亨利皮特带来的其他信息,倒是让周琅对马嘎尔尼访华这件历史事件产生了新的看法,他惊讶的发现,马嘎尔尼访华在法理上,并不是英国的政府行为,竟然只是东印度公司的行为。这跟他的历史常识有很大的出入,他一直以为马嘎尔尼是代表英国国王,可实际上他代表的是东印度公司。
原因很简单,此时的英国国王是一个神经病,是不可能做出这种重大的外交决策的。在英国这件事也没有经过英国议会的授权,一切程序都是在东印度公司内部进行的。不但马嘎尔尼此行的所有经费都是东印度公司提供,礼物也是东印度公司准备的,包括其中著名的天象仪,就是东印度公司专门在德国拍卖的。连马嘎尔尼本人此行,都领取了东印度公司一万五千英镑的天价补贴。
可如果说英国政府毫不知情,那也不对。因为现在东印度公司的委员会成员可都是政府派出的高官,这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美联储,政府向其中派遣官员,但性质上却是一家私营机构。因此访华这件事,不但英国政府知道,皮特首相也是清清楚楚。而且他们也认可马嘎尔尼可以代表英国政府,因为根据他们给东印度公司的特许权,东印度公司可以在东方代表英国政府。
因此事实上,这是一起英国政府高层通过东印度公司的框架,绕过议会进行的一次特殊的外交活动。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次行动跟国王没有半毛钱关系,首先写给乾隆的那封信就不可能出自一个神经病国王之手。
马嘎尔尼此次出行的目的,也绝不仅仅是商务谈判,而是一次全方位的政治刺探。周琅打听到马嘎尔尼的使团中包括大量的科技人员,他们精通军事、天文、化学、力学、制图、航海等方方面面的知识,这让使团人数高达六百多人。如果说只是一次商务谈判,显然不太正常。
历史上,马嘎尔尼回国后,没有向议会进行汇报,而是在东印度公司委员会上进行了汇报,这确实说明他只对东印度公司负责,而汇报的内容中还包括专门对长城和城墙做的侦查内容,马嘎尔尼报告说,中国的城墙防御能力能够抵御小型火炮,但无法抵御重型火炮。
这些周琅并不关心,因为他无法改变。他关注的是马嘎尔尼的行程,对方竟然只在加尔各答待了几天时间就出航了,而且并不是马上前往中国,他们打算尽快赶往马六甲海峡,然后在哪里等到3月,3月风气转变,他们可以就近出航前往中国。
周琅还关心一点,同样是历史书上没有写到的,那就是此时的英国人认为,这次出访,他们是接受中国政府邀请的。起因是去年南海县令亲自出面,广州十三行总商蔡世文作为翻译,代表两广总督长麟在广州城外的十三行走访了各个外国洋行,要求他们派遣使臣去庆祝即将到来的乾隆登基六十周年庆典。
周琅十分清楚,这只是总督长麟这个官员试图拍乾隆皇帝的马屁,可是在西方国家看来却具有不一样的味道,他们以为这是对他们的外交邀请。各国其实都派遣使团前来访问,只不过英国人最为重视,他们派遣了正副使都是贵族,团队高达六百人的超大团队,而且从欧洲精挑细选的挑选礼物。事实上庆祝乾隆登基六十年的使团不止英国一家,荷兰人的使团并不比英国人小,不一样的是,荷兰的使团是巴达维亚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直接派出来的,礼物甚至都是在外商云集的广州直接采购的。当地官员积极配合荷兰人采购礼物,并且在英国人后一年荷兰使团行程中,长麟一路陪同,显然长麟希望弥补前一年英国使团出访失败,让乾隆不悦的过错。至于葡萄牙、西班牙等国的使臣,就只有一些常住广州的洋行大班而已。
周琅不关心这次访问是不是长麟拍乾隆马屁的办法,但他得知这是两广总督邀请在前,他明白这次出行肯定特别顺利,至少在广州不会遭到满清官员的刁难。这是一个好机会,只要跟随马嘎尔尼使团出行,那么行程将及其顺利,在广州进行贸易也会十分顺利,取得一个好的开头,对他十分重要。
因此他积极活动,希望可以跟随马嘎尔尼使团一起行动,但东印度公司却拒绝了。
可是东印度公司拒绝了,拒绝的十分干脆和果断,对他们来说,马嘎尔尼访华比周琅是否能扩大对华贸易更加重要。东印度公司甚至拒绝周琅的船队跟马嘎尔尼一起出发,一起抵达广州坐顺风车的请求。
合伙人亨利皮特已经动用了他所有的能量,依然无法成功让自己的船队加入马嘎尔尼船队,这让亨利皮特十分不高兴,在周琅的鼓动下,亨利皮特接受了这样一个建议,那就是不跟马嘎尔尼一起出发,但却一定要一起进入广州,制造一个船队的错觉,这样方便他们在广州展开贸易。
显然对亨利皮特来说,损害东印度公司的利益,换取他自己的利益很合算。
于是在马嘎尔尼出航三天之后,周琅船队也起航了。
一共两艘船,一艘船上没有任何货物,全部都是银币,一箱一箱,总值十万英镑的银币,这艘船的船长就是谢清高重金雇佣的哈拉尔船长。
哈拉尔并不是一个英国人,而是一个挪威人,挪威此时属于丹麦控制,但挪威跟英国之间的贸易关系更紧密,丹麦则跟德意志地区的贸易更多。而挪威地产贫瘠,在工业化之前航海业是最重要的产业,一度以一个一两百万人口的小国,支撑起了全球第三的商业船队。
因为挪威有悠久的航海传统,国民第一大产业就是航运,因此拥有大量的水手,在英国船队中的挪威人很多,哈拉尔就是东印度公司雇佣的一个挪威船长。因为不是英国人,所以他真的只认钱,其实英国籍的船长也只认钱。
谢清高承诺了两倍的工资之后,哈拉尔就答应跟谢清高干了,至于周琅当初答应的股份之类的承诺,哈拉尔并没有提。
另一艘船则由谢清高亲自指挥,这段时间他恶补了航海知识,至于他是如何在毫无自然科学基础的情况下,用了半年时间学到的航海技术,那就不是周琅能弄明白的了。总之谢清高表示他可以完全独立掌握从中国到印度这段航程,不过他聘请了一个虽然年轻,但却在航海学校中正规学习过的苏格兰人作为大副。
谢清高的船是那艘五百吨级的商船,船上则装满了这段时间准备的价值三万英镑的印度货物,主要是棉纺织品和一些铁器,棉纺品还好说,那些锄头、铁锅之类的商品自然不可能在广州出货,佛山的铁器都比这些好。谢清高的目的其实是婆罗洲,也就是加里曼丹岛,岛上有兰芳公司等华人组织,主要以淘金为业,谢清高曾跟罗芳伯有一面之缘,因此他这些货物都是去哪里变现的,换取兰芳公司的黄金,然后去广州换取茶叶。
这也算是一个三角贸易,周琅之前计划中就有,因为他在东印度公司工作的时候发现,东印度公司跟婆罗洲华人之间的贸易规模竟然不低,每年通过向西婆洲出口印度产的商品,可以赚取黄金年均12462盎斯,价值52966英镑。
舰队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公司的股东们联手为周琅举办了一场奢华的送行晚宴,从他们殷殷目光中看得出他们对周岚的期望。
第二天一早他们则全部在码头上送行,温热的海风吹佛,回首加尔各答,周琅突然发现这个欧式小城的风景竟然那么美,这段时间他竟然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不知道再次回首是什么时候了。
带着一丝没来由的感慨,周琅的船只开出了河港,半天后进入了印度洋,撞碎了一倾碧波,冲向一个不知道未来的彼岸。
印度洋的海景对周琅毫无吸引力,他心中激昂的情绪全都是因为未知的前景,但心中的激动更多于紧张,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于做挑战性的事情永远都充满了激情。
唯一让他难忘的只有一次晚上的波涛,汹涌的让船队似乎要倾覆一般,甚至第二天两艘船之间都失去了联系。硬是搜寻了两天半,才终于在锡兰以北洋面找到对方。一番耽搁,让周琅担心追不上马嘎尔尼的船队,于是他决定兵分两路,跟谢清高不在一起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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