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林又打了一次胜仗,他有理由高兴,因为这是面对一个新的国家,意味着他这个英**官又击败了一个国家的軍队。
哈拉尔高兴不起来,虽然这场仗打赢了,但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会发生这种冲突,是他的误判带来了这次战斗,其次他几个朋友死在了这里,最重要的是,船还出现了问题。
昨夜,船先是受到了火烧,虽然没有造成整体的大火,可是南边的船体被火药炙烤,最后浸水,竟然开裂了多处,最致命的是那次爆炸。因为渔民埋的炸药就在船底,底下是沙滩,上面就是船底,而且比较接近龙骨,由于有地面反射能量,导致出现了爆破效应,船体承受了爆炸的大半能力,不但在船底炸开了一个洞,而且有可能伤及龙骨,龙骨如果出现损伤,意味着一艘船几乎报废。
一个船长报废了自己的船,比士兵丢失了武器还要耻辱,西方海洋文化中,可是有船长与船同亡的传统的。
这让哈拉尔感到万分的耻辱,最耻辱的是,他还活着。所以他战后一直一言不发,情绪十分低落。
周琅的心情好不到哪里去,但事已至此,他极为务实的性格反而让他不再纠结于损失,他甚至能轻松的拍拍哈拉尔的肩膀。
“中国有句古话,祸兮福所倚,这也不一定是坏事。”
哈拉尔完全无法理解这种道理,西方人的意识中,坏事就是坏事,好事就是好事,周琅的道理听起来更像是狡辩,但他心里依然好受了不少,毕竟怎么看,周琅更应该感到沮丧,这可是他的船。
“叫上科林,我们去审审那几个清兵!”
周琅稍显命令的口吻,哈拉尔并没有反驳,不知不觉间,他跟周琅之间分庭抗礼的心理瓦解了。
说是共同审讯,不如说是周琅讯问,同时充当翻译。在需要问专业问题的时候,咨询一下哈拉尔和科林。
出于稳妥起见,他们对俘虏进行了单独问询,几乎问的都是一样的问题,而且得到的答案也基本一致,因此审讯过四个俘虏之后,就没有必要继续问下去了。
“现在大家基本上知道了我们的处境。都说一说看法吧。”
周琅一副总经理主持会议的做派。
哈拉尔叹了口气:“我们的船情况不好,船底破了一个洞,船身多处裂缝,龙骨也有可能受损。这都怪我——”
周琅摆摆手:“不说这个了,一个小小的挫折而已,不值一提。我们是一个团队,所以努力的方向也应该是一个,现在我们最应该做的是团结起来摆脱目前的困境。哈拉尔,你能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能起航?”
哈拉尔道:“如果龙骨没有受损的话,至少也需要一个月时间,如果龙骨受损严重,船有可能报废。我愿意承担——”
周琅又打断哈拉尔的自我批评。这种人,继续说下去肯定是他们愿意负责,可他一个被人雇佣的船长能负什么责,最多就是引咎辞职,这个关头他辞职没半毛钱好处。
周琅转向科林:“勋爵,你有什么想法?”
科林的心态比较轻松:“我觉得情况没有那么严重。中国人的战斗力大家也都看到了,不是?”
显然经过一次战斗,让科林彻底看不起满清士兵的战斗力了。
周琅道:“继续。”
科林耸肩:“很显然,我不认为他们还有勇气继续来攻击我们!”
周琅问道:“所以你认为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在这里修理我们的船,然后等一个月后起航?”
科林点头:“难道不是这样吗?”
周琅叹道:“我只希望你从军事角度来分析,如果对方再次打来,而且用更多的兵力,我们是不是会处于不利状态。”
科林摇头:“这不可能。刚才那几个中国兵都说的清清楚楚,附近像左营这样的连队,他们总共只有五处。总兵力加起来也不过两百人,以他们的战斗力,我不认为两百人对我们能够造成威胁。”
根据几个俘虏交代,周围像左营这样的汛地,一共有四处,这次参与攻击的是左营和附近打鼓山上的赤山汛,另外还有负责守卫打狗港的岐后汛,县城附近凤弹山(笔架山)上的凤弹汛,守卫下淡水溪(高屏溪)入海口的西溪汛。汛下面是塘,不过人数更少,更没有战斗力,汛上面则是驻扎在凤山县城的南路营,是台湾府城以南最强大的武装力量。但这些武装加起来,也不过两三千人,这是纸面上的,事实上实有的可能只有一千多人,还不可能全部派出来,因此科林有恃无恐。
周琅追问:“如果他们全军出动,我们怎么防守呢?”
科林很无奈的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根本不符合军事逻辑。别说他们不会这么进行军事行动,不可能全军出动来跟我们决战。左营附近的军事部署十分空虚,如果是单纯从军事角度考虑,不该是我们担心他们打过来,而是他们担心我们会占领左营。”
周琅马上接口:“那就占领左营!”
科林顿时一愣,哈拉尔也很迷惑。
冷场了片刻,科林才严肃的问道:“您是认真的吗?”
周琅十分坚定的点了点头。
科林眨了眨眼睛,他实在是迷惑。
想了想了只问了一个单词:“为什么?”
周琅道:“因为——”
刚说道这里,突然船长室的门被砰砰的敲响,打断了他们的会议。
哈拉尔开门,大副急匆匆走了进来。
“船长、勋爵、先生!”
他分别向三人问候,然后说道:
“有一群人围了上来,看样子是附近的村民,而且很奇怪,大多都是妇女和老人,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确实很奇怪,昨夜的袭击者中,就有附近渔村的村民,最后有三十多个人被打死了,如果说渔村的村民来寻仇,并不奇怪,可他们来的是一群妇女和老人,这就奇怪了。
“出去看看!”
周琅也弄不清楚情况,只能暂时放下会议,先出去看看情况,万一对方不是来找麻烦的,可因为互相之间语言不通造成误会就太遗憾了。
出了船长室,周琅马上让人去将林圃叫来。
“林圃,你马上下去看看,问问他们要干什么。”
林圃就是从马六甲招来的厨师,当然他只是厨师之一,船上的厨师还有好几个,有一个丹麦的厨子,一个印度的厨子,炉头则是一个爱尔兰人,另外还有六个厨房杂役,都是印度人。
林是福健的大姓,林圃正是一个从福健下南洋到马六甲的,不过他算不上是苦力,因为他是去投奔他父亲的,他父亲在当地已经有了一点小产业,种菜为生,也经营着一个菜店,林圃之所以愿意上船做厨师,除了周琅当时招工的时候,许多的丰厚薪水之外,主要是林圃家里来信,让他回家成亲,他本来就一直在等船回国。
林圃脸上的犹豫一闪而过,唉了一声,就准备下船。
周琅突然又叫住他:“小心一点。不要靠太近了,跟我们的人待在一起。”
林圃嗯了一声,终于走下去了。
东方曙光号商船此时已经板正了,又坐回了沙坑,船身周围又支撑起了木椽。可是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船只受损还是小事,关键是就算能修复,也耽误了时间。保守估计一个月的时间,怎么也赶不上马嘎尔尼的船队了。
给船起名东方曙光号,寄托着周琅的很大希望,现在这缕曙光显然刚开始就变得暗淡。
但周琅反而没有之前的焦躁,他的脑子又恢复了冷静,可以做出理智的判断。
事情已经出了,他就不考虑缘由,那是没有意义的,最重要的还是要应对眼前。
林圃走了下去,慢慢向从渔村那边走来的村民走去,在他前面已经有一群士兵戒备。林圃慢慢的越过了士兵,此时跟渔民们已经很靠近了,他没有直接走过去,而是远远的站着喊话。双方就那么说了一阵,突然渔民中一个老者慢慢走了出来,老人还拄着拐杖,走在沙滩上十分吃力的样子。老人走近林圃,跟林圃面对面说了很久。
船上的空气不好,有一股子刺鼻的味道,让人仿佛置身于火葬场。周边的水手们,正在清理沙滩,将昨夜打死的那些偷袭者一个个抬到沙滩上挖出的一个坑里,坑底填满了柴火,扔上几个人后就点火焚烧。人烧成了灰烬,等下一个涨潮之后,连骨灰都一块带到大海,这个人存在在这个世界的印迹就消失了。
烧掉的遗体极有士兵的,也有地痞的,又有渔民的。
周琅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时候前面的事情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看到林圃面前的那个老渔民突然跪了下去,林圃拉了几次都没拉起来,双方拉扯了片刻,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林圃摇着头开始往回走。
一直目视着林圃走上船。
“周老爷,村民想要收敛尸体!”
林圃回来告诉周琅。
周琅点了点头,他刚才已经猜到了。
“嗯,我去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