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子极目观望,满天星斗,并未察觉到异样,方才那一阵心血来潮,似是错觉,她秀眉微蹙,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秃鹫业已开智,心知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那女冠的五指山,当下灵机一动,翻着白眼,趴在地上装死,一动不动。玄元子正待开口,问一问陆黾洲的土著,云罗谷究竟位于何处,极天之上又一点血光闪动,她猛地抬起头,狐疑不决。忽闻“嘎喇喇”一声霹雳,惊天动地,响彻云霄,那秃鹫惨叫一声,骨软筋酥,翎羽乱飞,脱成一只光鸡,深潭旁吞噬象尸的族人更不济事,魂飞魄散,七窍流血,死得干干净净。
之前嘱咐祁丙“如有变故,发雷霆相告”,没想到一语成谶,应得如此之快。她顾不得盘问秃鹫,挥袖化作一道白光,倏忽而逝。那霹雳只为示警,不曾劈落陆黾洲,秃鹫为雷声所震,虽然脱去遍体翎羽,折损了百年寿元,总算逃脱一条小命,日后如有机缘,还可慢慢修回来,可怜它那些儿郎族人徒子徒孙,无一幸免,令它后怕之余,不觉有些伤心。
玄元子飞到高空,早望见真仙接引车泛起无数古朴的花纹,光华流转,六条蛟龙骚动不安,祁丙收紧辔索,胳膊上青筋鼓胀,肌肉如水纹一般剧烈颤动。
他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渊海西南,有真仙之力磅礴而作,肆无忌惮,惊动了接引车。”
渊海西南?难不成是大瀛洲?玄元子心中一动,断然道:“天庭接引真仙要紧,黑羽之事暂且放一放,先去西南之地一探。”
祁丙将辔索一抖,驱使蛟龙拖动真仙接引车,载起玄元子,滚滚投西南而去。
车轮辘辘渐行渐远,陆黾洲上空回复了平静,浮风族步干阑,苍鼓族巡天,二位真仙相隔百万里之遥,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虽不知天庭因何将目光投向陆黾洲,突如其来的威胁令他们有些不安,帝朝华飞升天庭,黑羽远赴大瀛洲,他二人委实不愿,也不能出头,万幸的是,真仙接引车停留片刻,转瞬即去,只是一场虚惊。
真仙殊死相斗,气冲极天,罡风四散,群星摇曳,已经多少年不曾有如此浩大的声势了,在祁丙的印象里,下界真仙总是韬光养晦,谨小慎微,唯恐一不小心惊动天庭,被迫飞升,沦为走卒。肆无忌惮,胆大妄为,他猜到其中一人是陆黾洲云罗谷的黑羽,却不知另一人又会是谁。
他急于赶路,无暇掩饰行踪,真仙接引车挟雷火之势,从高空隆隆辗过,余威所及,搅得渊海波涛翻滚,鱼虾不宁。八将军厉十龙、暗影贼巢洪荒、漆面佛步衍背早有察觉,躲入深海收敛气息,不敢探头窥视,海天之间唯有滚滚雷火,照得四下里有如白昼。
真仙接引车乃天庭炼制的真宝,穿梭极天若等闲,更不用说区区渊海。无移时工夫,大瀛洲影影绰绰,遥遥在望。
上古之时,有异兽不堪驱使,从天庭逃脱,遁入大瀛洲,天庭遣大能跨海而至,将其灭杀,双方在荒海打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荒海为杀意浸染,就此成为一片生灵绝迹的死 绝迹的死地,海妖误入其中,少则数日,多则半月,必发疯身亡。
时隔数万载,荒海终于迎来了又一场激战。
玄元子睁开星云双眸,远远望去,只见星力从极天倒灌而下,如江河滔滔不绝,数息后,一颗圆坨坨光闪闪的宝珠腾空飞起,青光明灭,气势急剧攀升。祁丙心神摇曳,脱口叫道:“那便是天启宝珠!”
陆黾洲羽族真仙黑羽竟然万里迢迢来到了荒海,与他争斗之人,难不成是大瀛洲的魏十七?他已经到了此等境界,非但成就真仙之躯,而且足以跟黑羽抗衡?玄元子蹙起眉头,伸手轻轻一拂,将“晦明上极衣”披于身上,五指纤纤,提起一柄“生灭朔望剑”,一步跨出,衣袂飘飘,向荒海行去。
陡然间心血来潮,清晰可辨,玄元子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极天之上星辰黯淡,一点血光闪动,星力下垂,落入荒海。天庭年月悠悠,她身为碧落殿轮值,征战修炼之余,常常独上观星台,俯瞰极天,细数群星,过眼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凄厉的血色。星力下垂的刹那,她神魂为之摇曳,幡然醒悟,那是一颗前所未见的凶星,戾星,杀星!
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六龙咆哮,金鳞闪耀,环抱化作赤日,光芒万丈,迎着天启宝珠撞去,毫不示弱。玄元子垂下眼帘,低声道:“六法十三器,九龙回辇功,六龙回驭斩,六龙化日,纯阳师兄后继有人,只可惜非是道门一脉……”
天启宝珠重重击落,赤日一涨一缩,剧烈颤抖十数息,又一涨一缩,光芒尽敛。天启宝珠高高弹起,赤日随之四分五裂,六条金龙四散而退,遍体鳞伤,呜呜哀鸣着坠入荒海。
黑羽呵呵大笑,伸手一招,将天启宝珠托于掌中,并不急于趁胜追击,目光一转,落在玄元子身上,冷冷道:“汝是何人?因何在旁窥视?”
玄元子凝视金龙坠落之处,只见荒海沸腾,水气急速飞旋,一道伟岸的身形冉冉升起,极天星辰黯淡无光,唯有一颗血光之星,熠熠生辉,星力下垂,落在他身上。这一刻,她再无疑虑,眼前之人,正是纯阳子所说的大瀛洲凶徒,横空出世,一举扫平黄庭山,踏破斜月三星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道门万载基业,置于掌控中。
江山代有英雄出,她终是小觑了此人。
星力源源不绝没入体内,金龙逐一从荒海飞出,有气无力钻入他袖中,蜷缩成一团。魏十七背负双手,蹈空而立,淡然道:“来人可是道门祖师玄元子?”
同出大瀛洲,又为同辈中人,也算有几分香火情,只是道门落入他手,又毁了她留下的神念化身,玄元子心中不无芥蒂,不肯轻易揭过,上下打量着他,沉吟未决。
黑羽早看出二人似有宿怨,哈哈笑道:“原来是天庭的走狗!纯阳子玄元子抱朴子,为何只来了你一人?”
与魏十七的旧账,暂且放在一旁,慢慢再算,玄元子不欲多费口舌,目视黑羽道:“贫道一人接引阁下,足矣。你是束手就擒,还是倾力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