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江南,借星陨之力破开先天鼎,取残片打造刀胎,其凶险之处,不啻于与傅谛方抵死相搏,临行之前,魏十七在城中耽搁了两日。
他将瀑流剑收放东溟城的要诀传与小白,并将三团妖元打入她体内,供其驱使。之所以是小白,而非秦贞或余瑶,是由于人妖殊途,无法承受妖元的侵蚀,只有小白这等积年大妖,才能勉力驱动瀑流剑。关长虫伤势不轻,他估摸着卷土重来的可能性并不大,不过为保无失,还是留下了这一招后手,万一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小白收起东溟城退避三舍,看在同为天妖一族的情分上,关长虫也不至于刻意为难她。
金三省正在冲击剑丝关的紧要关头,阮静一走,无人可指点他,魏十七亲自拜访朴天卫,透了几分用意,嘱托他照应一二。朴天卫将养了半载,伤势不见好转,行动倒无碍,他知道金三省祭炼炼妖剑关系到这方天地的存亡,当即应允下来,他虽不修炼青冥诀,却是紫阳道人以下硕果仅存的一人,有他指点,金三省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听闻魏十七即将远行,秦、余二女颇为意动,待要同往,但此行火中取栗,魏十七断然回绝,不准她们随行,如若不是为了催动先天鼎,他也要把阮静留下。二女不知此行的凶险,只当他另有大事要办,需阮静帮衬一二,并没有多想。
诸事安排妥当,秦贞余瑶相送至东溟城外,魏十七携阮静冲天而去。
如意飞舟破开重重烟尘,一路南下,掠过疮痍大地。
七杀和天机二星先后陨落,彻底摧毁了中原腹地,相比之下,江南的民生要稍好一些,大抵连涛山以南千里杳无人迹,除此之外,位于内陆的城郭村舍大半完好,数十座大城烟火不绝,这幸赖江南是鱼米之乡,膏腴之地,之前赵天子在位时的太平盛世,积聚了大量的钱粮,许长生兴兵征调了一批,没有伤筋动骨,又经过十多年休养生息,钱谷丰盈,足矣赈济灾民,养活幸存的人丁。
不过,这最后一块乐土也为时不久了,越是接近江南,预感就越强烈,下一次星陨,繁华将毁于一旦,偌大的中原王朝,宗裔断绝,烟消云散,什么都留不住。可人力无法回天,他纵然动了恻隐之心,又能救几人?救谁,又不救谁?
借星陨熔炼先天鼎,最佳莫过于地裂相交处,魏十七虽感应到天灾应在江南,却无法断定确切的位置,浮空一掠而过,终是隔了一层,因此二人降下飞舟,弃舟步行,感应冥冥中那一点“天机”。
许天子远遁东溟城,王权凋落,群雄蜂起,文官依附武将,割据一方,聚众自保,江南幸存之地,分割为东西南三镇,俨然是三个拥兵自立的小朝廷。生民无计,局势如此危急,犹不忘耍小聪明,争权夺势,螺蛳壳里做道场,可发一笑。
忽忽数日过去,这一日,二人来到连涛山西南隅的祥平城。祥平位于三江汇流之地,天灾之前,是仅次于建康的大城,与北方的洛阳同为“四大粮仓”之一,人烟辐辏,灯火如星,东镇指挥使庞十国便将府邸设于此。
祥平设城禁 平设城禁,八门止开其一,由一名牙将率十余披甲兵丁轮番驻守,不得任意进出。
魏十七不耐烦跟这些脑子里生锈的兵丁打交道,施展地行术,沿地下暗流潜行,从城西一口古井飞出,落在一座宏伟的偏殿前。四下里不闻人声,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二人却是在一座静谧的庙宇中,高墙四合,殿前两株银杏,枝干粗壮,虽不得光照,依旧郁郁葱葱,显然不是凡物。
魏十七携阮静在寺庙中兜了一圈,一一看过山门、钟楼鼓楼、天王殿、大雄宝殿、东西配殿、法照经讲四堂、乐拜高戒四台、罗汉堂、禅房、监院、方丈院、大斋堂、藏经楼、碑楼、廊院、供养塔、放生池、佛塔,如此宏大的庙宇,却不见一点灯,一个僧,死气沉沉,静得可怕。
二人回到大雄宝殿,阮静仰望佛像,“咦”了一声,道:“怎地有五尊佛?面目如此可憎!”
魏十七随口道:“佛寺供奉释迦牟尼,有一、三、五、七尊不同,一尊为释迦牟尼,三尊为三身或三世,五尊为东西南北中五方,七尊为过去七佛……”他心中忽然一动,凝神细看,却见这五尊佛像乃是中央大日如来,东方阿阇佛,南方宝生佛,西方阿弥陀佛,北方不空成就佛,与常见佛像不同,这五尊佛系精铁铸就,面目毫无慈悲可言,反是多首多臂,作狰狞怒目状。
五尊铁佛透着古怪,不过庙中空无一人,找不到僧人询问,魏十七无心逗留,大步行出山门,回头望时,却见匾额上写着“铁佛寺”三字。
祥平城中烛火摇曳,不时有兵丁巡查,街道上空空荡荡,并无多少行人,城中百姓大多闭门静卧,究其原因,闭门静卧,少思少虑,腹中不易饥馁,能撑得长久一些。
魏十七随心而行,踏遍祥平城的大街小巷,二人行踪不定,很快惹来兵丁的注意,待要上前盘查,阮静随手使个妖术,刮一阵黑风,将彼等驱散,不令他们打搅魏十七。
阮静甚是细心,发觉祥平城中的寺庙道观大多被兵丁占据,喧哗吵杂,毫无清净可言,与铁佛寺的静谧浑不相类,她好奇心起,寻了一个满脸皱纹,拄杖望天的老者,施礼打听一二。
那老者见她眉目如画,活泼可爱,呵呵笑着说了一段旧闻。
却原来“粮仓”也经不住这许多人放开肚子吃,庞十国虽是武将,倒颇有远见,早下令关闭城内一应酒楼食肆米店菜市,各户所需口粮菜蔬收为官卖,不事生产的和尚道士之流是蠹虫,一律押解到城外,结庐而居,每日施以一勺稀粥,聊以度日。
祥平城中有大小三十六寺,一十八观,老少僧道被逐数千人,大多熬不住饥馁,还俗的还俗,逃难的逃难,到最后只剩下铁佛寺的三名大德并一个小沙弥,执定本心,不怨不悔。庞十国将他们延请回城,供养于府邸佛楼内,并许诺待天灾过去,便重开铁佛寺,纳僧侣,铸金身,弘扬佛法,一心礼佛。
经此一番操/弄,暗涌的民情渐渐平息下去,城内的寺庙道观或驻扎兵丁,或赏赐有功之将,唯有铁佛寺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