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血粘稠如蜜,滴落鸟骨镇柱之上,来回滚动,渐次渗入其中,白森森的骸骨染上一层淡金,置于焚天之火中祭炼。焚天之火烧结万物,灭杀深渊始祖,契染引动涅槃之力,将毁天灭地之威化作和风细雨,一旦开始就无法中断,更容不得分毫失误。好在契染就像打铁老师傅,拿小锤指点轻重缓急,自有大佛接手祭炼,很快就无须他手把手操心。
契染挥手收拢涅槃佛国,心平气和,独自在埋骨之地兜了一圈,心中忽有所动,越兜越慢,双眸灌注涅槃之力,一寸寸详加探查,花费数十日光景,踏遍方圆百里,终于察觉深渊始祖鸟藏身之所乃是一处可遇不可求的灵地。丘陵之下,土石深处,掩埋了一座锥形火山,直通地脉深处,热力氤氲蒸腾,将奇气一丝丝逼出,好比在万窟洞底打了个一口矿井,得天独厚,绝无仅有。
这意外的发现令他喜不自胜,乃至于怀疑香饵中藏了鱼钩,糖衣下埋下毒药。契染反复探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最终确认这一切都是运数所钟,天地同力,他不再迟疑,召出樊鸱、藏兵、汉钟离三员护法,命其潜入地底踞坐于火山口,昼夜不息采集奇气。
忽忽百日光阴流驰,梵音冉冉不绝回荡耳畔,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光影荡漾如水波,隐约现出一座祇树给孤独园,虚空忽然裂开一隙,一员镇将足踏莲台,倏然而出,飘落于契染身前,眼目迷离,神情有几分僵硬。祭炼镇柱大功告成,镇将踏上涅槃莲台,成为佛国护法,只是缺了最后画龙点睛一笔,未竟全功。
契染提起右手,食指轻点在他眉心,徐徐道:“汝当以‘祖’为姓,名为‘青阳’!”话音甫落,镇将眸中闪过一道灵光,单膝跪地,抱拳谢主人赐下姓名,点醒自我。契染将其收入涅槃佛国,又从袖中取出第二根鸟骨镇柱,送入大佛掌中,点下精血,继续以焚天之火祭炼。深渊始祖鸟以骨骸为镇柱,衍化出四镇将,无名无姓,为地力压制,并未萌生完整的自我,阴差阳错,落入契染手中,焚天之火祭炼镇柱,将始祖鸟种下的印痕抹去,以精血逼四镇将认主。
赐下姓名,点醒自我,“青阳”之名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四镇将当名之为“青阳”、“朱明”、“白藏”、“玄英”,这念头根深蒂固,不知从而来,契染皱起眉头,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有什么东西,被他亲手斩去,遗落于某处,再也寻不回来。
静思良久,不知所以然,契染将疑惑深深埋入心底,不再多想。
祖青阳乃奇气衍化而生,不死不灭,受制于镇柱,得佛光洗炼七七四十九日,脱胎换骨,成就佛门金刚法身,彻底摆脱鸟骨镇柱的束缚,得以长驻佛国。契染将其唤出,命他潜入地底,踞坐于火山口,与樊鸱、藏兵、郎祭钩合力采集奇气,祖青阳唯唯诺诺,不敢又丝毫懈怠。
距离埋骨之地以北万里之遥,山峦起伏,古木参天,伏波江浩浩汤汤折向东南,波涛起伏,水汽蒸腾,孕育着无穷生机。深山老林之中,忽然汩汩泛出一汪血水,顷刻间淹没山头,所过之处草木消融,深不见底,瘴气氤氲升腾,四散弥漫。山林中鸟兽蛇虫被瘴气一熏,双目赤红,尽皆陷入疯狂,一头扎入血水中,生机灭绝,骨肉精元尽被血水夺去。
血水不断向外扩张,笼罩方圆百里,淹没一个又一个山头,瘴气遮天蔽日,无数生灵汇成赴死狂潮,不远千里狂奔而至,争前恐后投入血水中,将生命还给深渊。如此惨烈的行径足足持续数月,积储了足够的资粮,血水无风自动,先是翻滚动荡,似有一头怪兽在水下扑腾,接着左摇右晃来回旋转,豁然张开一个巨大漩涡,一头魔物摇摇晃晃踏浪而出,手短脚细,挺着一只颤巍巍的大肚子,面目丑陋不堪,眼耳口鼻被铁线密密缝死。
铁线封六识,胸腹孕魔人!契染停驻于埋骨之地,掐算时日,耐心等待第二枚鸟骨镇柱祭炼完全,忽然心血来潮,举目朝北方望去,只见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搅动漫天风云,深渊气息一忽儿起一忽儿落,血气开始了新一波的流动。血光之中,契染仿佛看到一头魔物挺着孕妇般的大肚皮,硕大的身躯急剧鼓胀,四肢枯焦脱落,从喉到阴裂开一道大口子,无数卵泡飞将出来,化作十万魔物,一气饮尽血水,彼此厮杀吞噬,战作一团。
这一幕发生在天南海北,江河沃野,崇山峻岭,戈壁荒漠,遍及深渊每一个角落。
来也终须来,一切都在意料中,契染屈指轻弹,发出一道讯息,旋即缓缓合上双眼,不为所动。几乎与此同时,远在南明山七十二莲花峰,白毛尸犼、乌藤、蔡礼佛不约而同悚然警醒,内心深处响起主人的召唤,催促他们即刻动身,离开南疆一路北上,及早与他会合。
敬畏与服从早已根深蒂固,三人没有多想,心急火燎召集手下,乱哄哄厉兵秣马,赢粮景从,折腾了大半日,先发部队才匆匆踏上征程。虽然同是契染的部下,白毛尸犼、乌藤、蔡礼佛处得并不融洽,此番仓促北上,也兵分三路,各走各的道,互不相扰。不过蔡礼佛好歹久经沙场,有些头脑,赶着提醒一句,兵荒马乱,不知会发生什么,彼此须有个照应。白毛尸犼与乌藤终是听了进去,嘴上没说什么,暗中发号施令,彼此相距十余里,齐头并进,互为犄角,谁不可擅自冒进。
事后证明,蔡礼佛的担心并非多余。才离开南明山不久,他们便遭遇零散魔物的疯狂偷袭,日以继夜,如痴如癫,打不过也要咬块肉下来。一路行军一路厮杀,魔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越聚越多越战越强,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蔡礼佛终于醒悟过来,风起于青萍之末,新一轮血战竟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