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为天哭,迦耶重启万窟洞,天降种种异兆,暴雨未歇又继以狂风,直刮得林木吹折,江水倒流,似乎深渊末日降临,从此永无宁日。昊天数度远眺望气,确定万窟洞行将开启,不再继续等下去,招呼契染启程上路。这一回“贱躯沉重”的白毛尸犼占了便宜,顶风冒雨,一步步走得极稳,楼枯河却要多费数倍气力,才勉强跟得上他的脚步。
天地伟力,非人力所能扭转,即便昊天与契染也只能顺势而为,好在早一步晚一步赶到万窟洞没有太大差别,二人不加催促,白毛尸犼与楼枯河走走停停,尚且留有余力,远远缀行在后的叔于稷却吃足了苦头。风雨如刀,分魂甫一离体,便遭遇灭顶之灾,叔于稷成了“睁眼瞎”,早在数十日前就追丢了目标,如没头苍蝇一般在荒野中乱转。
大海捞针,希望越来越渺茫,叔于稷终于放弃侥幸,苦思冥想,推测白毛尸犼一行的目的地是三江源头万窟洞,要想截住他们,只能拿性命去冒险。深渊绝地,九死一生,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路可走,叔于稷踌躇再三,一咬牙,孤身上路,抱着一去不还的悲壮之心奔赴万窟洞。
风雨交加,道阻且长,天地伟力倾泻于三江源头,方圆万里天昏地暗,不辨南北,叔于稷艰难跋涉,脚程慢如龟爬,肚子里叫苦不迭。不知走了多少弯路,正迷浑之际,忽然云开日现,天空放晴,阳光如万道金箭,照亮了峡谷与高原,叔于稷这才发觉自己只在原地鬼打墙,兜圈子,白白浪费了许多气力。
欲速则不达,他干脆找了个避风的洞穴,蜷缩成一团熟睡数个时辰,待到回复了几分精力,这才辨明方向继续上路。无有风雨侵扰,叔于稷从容施展“神魂离合,捕风捉影”的神通,费了一番手脚,好不容易找到万窟洞的入口,然而令他诧异的是,远远观望,四下里竟空无一人,唯有风声呜咽,草偃枝摇。
峡谷深处,高崖之上,万窟洞如猛兽的巨口,三江源头雪水汩汩流淌,蜿蜒东去,叔于稷犹豫良久,终是不敢贸然入内,生怕中了什么圈套埋伏,悄然离去。那一个深夜,月明中天,万籁俱寂,叔于稷反复权衡盘算,眼下谁都没有注意他,就算注意,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若止步于此,当可全身而退,反之一旦入得万窟洞,就把身家性命尽数压上,再也没有退路了。
是进还是退?是为了师延獬,还是为了他自己?叔于稷心中百转千回,斩去旁枝末节,最终只剩下一个念头,既然来到万窟洞前,无论如何都须探上一探,半途而废,辜负师延獬拔擢之情,救命之恩,从此后寝食难安。
叔于稷盘算定当,提起十二分小心,跋山涉水来到万窟洞口,分出一缕神魂投入其中,不想入泥牛入海,转瞬消失无踪,神通竟不可恃。叔于稷连试数回,都是同一下场,万窟洞吞噬分魂,只进不出,他终于放弃侥幸,亲身涉险,咬紧牙关潜入洞中。
仿佛穿过一层无形的屏障,进入截然不同的世界,叔于稷觉得身上有些发冷,耳目口鼻黏糊糊的不大舒服,他下意识搓热双手,用力揉了揉脸,稍稍感觉好一些。举目四顾,万窟洞内光线暗淡,石壁湿滑,远处传来滴水的声响,忽快忽慢,令人心跳加速,莫名其妙紧张起来。紧张在所难免,毕竟这是深渊赫赫有名的绝地之一,叔于稷咽了口唾沫,仍不死心,再度催动神通,分出一缕微不可察的神魂,才离体数尺,就被一阵微风吹散。
风吹在脸上,如软刀子割肉,透着十二分古怪,叔于稷沉默片刻,双眸泛起两团血光,仔细辨认一回,举步朝洞穴深处行去。
万窟洞顾名思义,洞中套洞,有如庞大的地下迷宫,误入其中不辨出路,困死其中者比比皆是,好在叔于稷早有准备,张口吐出一团“乱麻丝”,抽出一缕亮晶晶的游丝,血光微微闪动,贴附于石壁上,浑然一体,轻易无法查觉。他稍稍放下心来,这“乱麻丝”采自南疆鬼灵沟,祭炼这小小一团,便耗去十万天蚕丝嚢,穷尽千载之功,看似柔弱,实则坚韧,乃是探寻迷宫必不可少的宝物,非是南疆土生土长之人,断不知其中妙用。
叔于稷紧握“乱麻丝”,小心翼翼向前行去,没过多时就遇到岔路,他抽动鼻翼仔细嗅了嗅,隐隐察觉一丝若有若无的尸气,心中顿时一喜,跟随白毛尸犼留下的气息,一路尾随而去。
前有尸气引路,后有“乱麻丝”托底,叔于稷放心大胆地往前走,穿过了一个洞又一个洞,一开始还暗自记在心中,到后来有些晕头转向,干脆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念头,专心致志追踪白毛尸犼。对方似乎对万窟洞了如指掌,没有走半步回头路,叔于稷在诧异之余,不禁深感好奇,这等认路的能耐,令他望尘莫及。
正感叹之际,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刺骨寒风,风中夹杂着浓郁的尸气,几乎令人窒息,叔于稷顿感不对劲,凝神望去,却见黑暗中亮起两点青光,紧接着一头“尸猱”窜将出来,臂长腿短,形同猿猴,浑身铁青无毛,嘴角露出两根獠牙,攀附在洞壁上奔走如飞,形同鬼魅。
叔于稷并起食指中指重重一戳,指尖飞出一点血光,急如星火,击中“尸猱”胸口,散作一团血光,如流水般漫过体表,重新聚拢于尾尖,化作一滴血水滴落。“尸猱”天生异种,克制血气,顺势抢入空门,狠狠探出利爪,叔于稷一招失察,旋即将“乱麻丝”一收,身躯倏忽后退,快得异乎寻常,转眼消失无踪。“尸猱”紧追不舍,却只看到对方衣角一晃,消失在拐角处,无移时便追岔了路,只能悻悻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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