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姜夜的呼吸戛然而止,她目不转睛盯着青白五德鱼,口中咒语源源不绝,青莲如癫似狂,双袖舞动镜光,托起一颗天启宝珠,压制曹木棉、崔华阳、闻南塘、谢东阁四位宫主。眼看鱼口即将合上眉心,将灵机送入体内,一道白光落下,青白五德鱼骤然停于空中,灵机凝滞,有如死物。姜夜仰头望去,只见妙岩宫主曲圆荷衣袖飘飘,翻转“溯流定世盘”,将青白五德鱼收去。
青岚双颊红晕愈盛,扬手祭起鸿蒙壶,朝姜夜头顶倾下一团黏稠的鸿钧清气,这一回再无人能阻,清气从卤门渗入体内,姜夜纵声厉啸,身躯转为透明,通幽定世元胎衣从体内挣出,将其团团一裹,往幽冥遁去。孰料诛仙金符嗡嗡作响,星力鼓荡,法则之线将姜夜生生拖回现世,仍钉死在正阳门上。
咒语稍停,青岚回复清明,忙不迭将天启宝珠一收,倏忽退出百丈,气喘吁吁,惊魂未定。姜夜终于绝望,一口气无处可撒,目光从曲、曹、崔、闻、谢诸位宫主脸上扫过,最后落于青岚,咬牙切齿道:“贱婢,背主弃信,你以为能逃脱誓约么?”她喃喃念动咒语,体内精血化作血丝,凭空攫取青岚,在她肤下游动编织,映出一团又一团的红晕。
天帝赐下万妖镜,天后姜夜又怎会不防上一手?之前一直纵容青岚,是要借她的手解脱自身之厄,既然无济于事,这等背主弃信的贱婢,合当千刀万剐,不得好死。她念动这咒语,称为“牵机咒”,种刻于万妖镜内,令青岚避无可避,只能生生承受。青岚被咒法缠身,双膝一软,颓然扑到在地,如被一根无形的锁链拖近正阳门,晃晃悠悠悬于空中,与姜夜劈面相对。
恬静姣好的容颜布满血丝,狰狞若厉鬼,婀娜动人的身躯抽搐扭曲,骨节噼啪折断,青岚挣扎着张开嘴,似乎要说些什么,喉咙口“咯咯”作响,吐不出半个完整的音节。折磨青岚令姜夜满怀怒火稍得宣泄,她稍稍放松咒法,却听青岚断断续续道:“呵……呵呵……你……你……还记得……记得……鱼龙殿……”
贱婢!可恶!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姜夜正待催动“牵机咒”,忽听得“鱼龙殿”三字,如遭雷击,“……钉于正阳门,历千百劫不得解脱……鱼龙殿前种下前因,今日结成的果……不够,还不够……”魏十七的话语如催命的鼓点,重重敲打在心头,她止住咒语,沙哑着嗓子道:“你说,鱼龙殿又如何?”
魏天帝因何对姜夜如此痛恨,钉死在正阳门上,千夫所指,百般凌辱,听青岚的话头,其中似有缘故,连姜夜自身都被蒙在鼓里。她这一问,曲圆荷等心生好奇,不约而同收起法宝,竖起耳朵不愿错过。
青岚被咒法所制,却毫不在意,双颊聚满血丝,腾起两朵红云,眼角眉梢透出笑意,毫不掩饰庆幸,断断续续道:“鱼龙殿……呵呵……当日……鱼龙殿前……”
姜夜见她拿捏住自己的心思,故意不吐实,一味拖延时间,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她心性高傲,哪里肯受人要挟,断然念动根本咒法,直指万妖镜,摧折青岚存身的根本,釜底抽薪,将她打入万劫不复。青岚却笑 青岚却笑得愈发欢畅,姜夜在算计她,她又何尝不在算计姜夜,牵机咒种刻于万妖镜,命门被人拿捏,无可抵挡,但姜夜却并不知晓,也绝不会想到,她竟瞒天过海,将万妖镜送入了魏十七之手!
天后姜夜越念越迟疑,似乎一个背不熟新书的蒙童,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深深皱起眉头,七窍中精血渐次干枯,呆呆怔了片刻,忽道:“你把万妖镜藏在谁人手中?”
青岚揉了揉脸,理了理发丝,整了整衣裙,拍手笑道:“天后猜到了,为何还明知故问?”又转身向五位宫主一一见礼,意味深长道:“咒法通神,驱驭无形,在天帝眼中,不过是把戏而已,适才青岚受人摆布,一时失态,令诸位宫主见笑了,恕罪!”
妙岩宫主曲圆荷回过神来,微笑还礼,暗赞青岚八面玲珑,寥寥数语,将前因后果分说清楚,姜夜存心不良,反被她先知先觉,借魏天帝之手摆了一道,天帝道行深不可测,抹除区区咒法,自不费吹灰之力。不过鱼龙殿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说之前还有几分好奇
现今说给她也不敢听了,事涉天帝过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留笔糊涂账吧!
机关算尽,反成笑柄,姜夜这一番折腾,为天庭诸宫诸殿提供了多少谈资,她缓缓低下骄傲的头颅,长发垂落,遮住脸面,一时间万念俱灰。曲圆荷等见尘埃落定,各自散去,青岚深深看了天后一眼,不为已甚,侧身行了个礼,了却主婢情分,从此再无牵挂,掉头不顾而去。
玄都山顶,一局手谈未分胜负,玉清宫主赵元始收回目光,于棋盘之上落下一子,淡淡道:“青岚早有后手,看来不用你我插手了。”
李老君捻着白须呵呵笑道:“此女心思机敏,左右逢源,姜夜死中作活的最后一招,风轻云淡就消解了,果然不可小觑。”
赵元始道:“消解是消解了,风轻云淡却未必,姜夜的‘牵机咒’岂是好挨的,这许多苦头,嘿嘿,怕是天帝有意让她受的。鱼龙殿前那一桩旧案,她虽无过,只怕多少有些牵连,只是后来掉头得早,才免去一场钉身之厄,你道这正阳门上,只钉得一个人么?”
李老君仔细一琢磨,品出了几分味道,赵元始果然独具慧眼,看人极准,日后如有难觉之事,倒不妨找他商议一二,哪怕付出些代价也无妨,玉清元始天尊的人情,也不是谁都能欠的。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语,凝神看了片刻,郑重落下一子。
二人你来我往下了几手,赵元始试探道:“当日魏天帝执拿弥罗镇神玺,那元邛见微知著,提早逃脱了一道‘未来之影’,未竟全功,老君可知天帝欲如何处置?”
李老君目不转睛盯着棋局,隔了良久,慢吞吞道:“此事你我也插不上手,不过天帝既能回溯光阴长河,寻那‘未来之影’,当不在话下,无非是多一番手脚罢了。可笑那元邛,不识大体,落得打灭灵性的下场,何苦来着!”
赵元始长叹道:“是啊,不知大体,何苦来着……”心底的些许动念,亦随之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