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时候不早,二人欲各自回帐安睡。转角却见张逊,正等在帐外。回忆三人同甘共苦,一路风餐,自投卢车骑帐下。如今得偿所愿,却分道扬镳,不禁暗中嗟叹。
“正南,元图。”见二位好友并肩而来,张逊这便近前行礼。
“子谦。”二人亦回礼。不等张逊开口,审配已先发问:“你我三人,相约共进退。我等皆走,为何独留?”
张逊正欲开口,忽又打住。见四处无人,这便言道:“且入帐一叙。”
“请。”三人营帐毗邻,审配居中。便入审配帐中叙话。
三人落座,张逊亲手为二好友煮茶。来自蓟国的清茶,渐已风靡大汉。并沿丝路远销西域,成为仅次于丝绸的大宗商品。时下,蓟茶有两种。清茶和浓茶。清茶为散茶,浓茶为团茶。制作工艺亦有不同。丝路流行团茶,因便于储存携带。掰取后用素纱包裹,加入青盐与马奶或牛奶同煮。
文人雅士,多喜饮根根分明的散装清茶。择取十数根碧茶,与泉水共煮。清香怡人,回味悠然。
三人各自无言。待水开,香气自来。
时下茶饮刚刚兴起,并无后世如此之多的繁文缛节。正如时下行文。言简意赅,简明易懂。字里行间,除去一些专属名词,或时代用语,汉时流传下来的文章,理解起来并不困难。根本无需翻译成白话。
一言蔽之。汉朝尚简,在字里行间,又遍及方方面面。
张逊提壶为二好友斟茶添杯:“我之心意,皆在此茶中。”
“哦?”二人这便端杯。轻轻吹散热气,浅饮小口。顿染满腔苦涩。逢纪叹道:“此壶中,怕是栽下了百根嫩枝。”
“然也。”张逊笑道:“整整百根。”
“过犹不及也。”逢纪摇头落杯。
张逊却劝道:“元图稍安勿躁。”
审配先已品出滋味:“苦后回甘。”
“正是先苦后甘。”张逊语出深意。
三人相交莫逆,又称多智。这便了然于胸。逢纪轻轻点头:“子谦心意,我等已尽知。”
张逊起身行礼:“正南、元图,长于安邦定国,守土一方。而我却惯于迎来送往,揣度心机。国相非我能力所及,然伏于董骠骑身侧,为王上细作,却可一展所长。”
“原来如此。”审配、逢纪肃容回礼。
三人心结尽消,涣然冰释。
审配叮嘱道:“此去洛阳,不可擅作主张,遇事当密告贾丞定夺。”
逢纪叹息道:“今能掣肘王上者,唯有陛下。子谦此去,不啻羊入虎口。轻则殒命,重则祸及大业。定要加倍小心。”
“正南,元图之美意,逊已尽知也。”张逊再拜。
所谓时势造英雄。三人为得偿所愿,所付出的艰辛,亦足可称道。毕竟,并非人人皆如蓟国六谋主那般,天纵英才。
前文言道:智商不及,不可冒然用计。
除非,出其不意。
世人皆知是莽撞人,不做防备。若趁机用计,攻其不备。或有奇效。
怕就怕。不高不低,不上不下。正好卡在线上。
洛阳,西邸,万金堂下销金窟。
独坐大梁的陛下,最近心情极佳。听完铜钱雨落,又展开掖庭令毕岚呈上的西园建造图,耐心观摩。
陛下卖官鬻狱,在西园中大兴土木。新造广舍千余间。刘备最后一次入园时,便已瞧见。却不知何用。后黄巾逆乱,关西贼反。陛下励精图治,与百官共守洛阳。忍痛停了馆舍修造。
今关西已定,关东形势一片大好。便又动了续修的念头。
细细绘于白绢的图形,过于枯燥。陛下耐着性子看了几眼,便冲毕岚言道:“且细细说来。”
“喏!”跪伏在地的掖庭令毕岚,这便匍匐上前,比照绢图,娓娓道来。
西园中修筑的千间馆舍,实为一处大型皇家汤池。取名“裸游馆”。
没错,“裸游馆”其实是皇家浴池。
有汤池必有馆舍。故置馆舍千间。池池之间,水道相通。以水渠环绕馆阁。阁内汤池,还立有莲花石盆出水。清泉从盆中涌出,再流泻入池。浴水则经由下水管网汇入一条排水渠内,泄向宫外。因汤水残香,后此渠便美其名曰“流香渠”。
整座皇家汤池的设计,明显参考了蓟王建在小市内的金水汤池。
掖庭令毕岚娓娓道来:“‘裸游馆’寒暑皆宜。夏日可为避暑胜地。千间馆舍,引来清泉。碧水环绕,渠面甚宽。可令殊丽宫女舟行其间,与陛下同游共浴。隆冬时节,则以西域所献‘茵墀香’投入水中,煮成芳汤沐浴。提神醒脑,十里流香。”
陛下频频点头,洋洋得意:“蓟王建汤池一座,朕建汤馆千间。若论世间荣华,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岂是蓟王可比。”
掖庭令毕岚谄媚一笑:“陛下之极乐,又岂是蓟王可享。”
王嘉《拾遗记·后汉》:“灵帝初平三年,游於西园,起裸游馆千间……宫人年二七已上,三六已下,皆靚妆,解其上衣,惟著内服,或共裸浴。”
待西苑内千余间裸游馆建成。
陛下令人采绿苔覆满台阶,修清渠环绕四周。与内服美女同船游渠,又故意翻船,戏看宫女们在水中飘游,薄衣浸透的姿色,并以歌舞助兴。渠中广植南方藩国所献莲花。高达丈余,叶大如盖,一茎四莲丛生,夜舒昼卷,名曰“望舒莲”。
盛暑入夜,陛下在裸游馆中与美貌宫女推杯把盏,通霄达旦。又让十四岁到十八岁,年轻佳丽躶身同浴。再乘酒兴,驴车夜行。前往西苑列肆,与园中宫女货卖输赢。醉生梦死间,自叹曰:“使万岁如此,则上仙也。”
先前励精图治,不过是强装。
这才是陛下的日常。
“二七已上,三六已下”为陛下所嗜。
若单论年纪,蓟王远超陛下。
陛下的上限,不过是蓟王的下限。而蓟王的上限,甚至有没有上限。至今亦不为人知也。
三日后,鸡鸣时分。
守在长渠边的度辽营士,忽见一支巨大船队,浩浩荡荡驶入漳水河道。
遥见大旗,正是蓟国横海纛。这便齐齐松了口气。又各自狐疑。眼看破堤在即,蓟国此时来船,究竟何意?
营士不敢大意,急忙上报度辽将军臧昮。
不等臧昮登船,便有蓟国信使入营。面呈右国相密信。
臧昮细看大喜:“事成矣。”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