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何不直言相告?”刘备笑问。
“五路贼军,不过癣疥之疾。蓟国兵强马壮,只需遣二位上将军,便可破南面张纯、张举贼军。诸如三郡乌桓,皆忌于王上虎威,不过行虚张声势之策,摇旗鼓噪耳。只需传语塞外,令高车十二部作南下抄掠之势,北路亦解。两万海贼,三千舟船,远离水砦,补给乃头等大事。只需守住近海河港口,海贼必粮尽而退。此路亦不足为虑。”田丰一气呵成。
与幕府左丞之谋,如出一辙。
殿中百官肃然起敬。能直升黄金阙,田元皓果然大才!
田丰名不虚传,刘备亦喜。
正欲开口,右国相耿雍,已执礼相问:“五路兵解,吾王还有何所虑?”
田丰亦回礼,又冲刘备拱手道:“战胜之后,才是心腹之害。”
刘备下意识的看了眼荀攸,心中顿时了然:“愿闻其详。”
“我大汉自立朝以来,非刘不王,非功不侯。前汉时,屡有诸侯叛乱,故而防内胜过防外。曾子曰:‘内疏而外亲’,人亦如此,何况国乎!王上少年英主,天家麒麟。如今年刚二十,已并六县为国,贵为蓟王。岂能不遭人忌?以往世人皆知王上势强,却不知究竟何等之强。若五路贼军,顷刻间飞灰湮灭。如此一来,世人便知‘蓟国强盛如斯乎’!敢问王上,那时,外戚宗亲当如何看待,而陛下又当如何作想?”
刘备幡然醒悟。难怪四大府丞,皆无只言片语。果然牵扯到汉室家事。
田丰一语中的:“此乃借刀杀人。借陛下之手,除掉贼人心头大患。而贼人所患,便是王上。”
一通百通。刘备如何还能不醒悟。
见刘备目光投来,荀攸面露惭色,这便拜服在地:“攸,未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失臣责,请主公降罪。”
殿中娄圭亦同时下拜。显然,以娄圭之智,想必也已想通一切。
“文优、文和,志才,是否皆已知晓?”刘备笑叹了口气。
“主公明鉴。”荀攸再拜。
此计,必出自大贤良师之手。
蓟国号称国富民强。然正如,同为身家亿万的有钱人。陛下对于刘备究竟有多少钱,并不清楚。但因自己是富有四海的天子,所以在陛下心中早已笃定,自己的财富,远比刘备要多出很多。且自己掌握的权利,亦远非蓟王能比。
然若五路贼兵,十万大军,皆在蓟国面前,一败涂地。而刘备又挟战胜之威,收拢降兵,安置流民。
蓟王意欲何为?
且,一旦刘备动手,平日里隐藏在富贵升平之下的软硬实力,便会纷纷浮出水面。与塞外高车二十部的通连,在三郡乌桓中的威望。蓟国兵势之盛,家臣之良,财富之强,民心之坚……尽皆显露。供人度量。
陛下便会幡然醒悟、自己养虎成患。
蓟国已成为帝国心腹大患。
于是,张举、张纯、难楼、丘力居,管承……皆是马前弃卒。充作刀俎上之鱼肉。为了便是要引刘备高举屠刀,尽数杀之。而一旦刘备举刀,远在洛阳的陛下,亦会将屠刀高高举起。
借陛下之手,诛杀太平道心头第一大患:蓟王刘备。此,便是藏在战争背后的终极杀招。对此战而言,表面上的胜负,根本没有意义。战胜之后,如何收场善后,才是对刘备,乃是整个蓟国最大的考验。
张教主这天下棋盘,果然不同凡响。善博弈之人深知,一局棋的胜利,不在一兵一卒,一城一池,亦或是一子一目的得失。这便是所谓的大局观。
想通一切,刘备如坠冰窟,彻骨极寒。
正因刘备的选择,会影响到陛下的选择。此事牵扯到汉室天家,故而四大府丞才因‘疏不间亲’,不置一语。
‘卑不谋尊’又是何故?
“诸位何罪之有?都起身吧。”殿内众臣,恪守臣节,刘备又岂能降罪。
“谢主公。”荀攸、娄圭再拜起身。
刘备又问道:“依先生之见,孤又当如何?”
田丰答道:“今有上下二策:恃强,示弱。”
“恃强当如何,示弱又当如何?”刘备再问。
“恃强而凌弱。如前所说,兵锋所指,五路贼军尽解。示弱,则谨守国界,蓟国内外,泾渭分明。非蓟国之事,而不可问。非蓟国之民,而不可留。”
田丰之言,一针见血。刘备点倒即通,悉数领会。
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俗语说‘天高皇帝远’。乱世将至,刘备此时大可龇起獠牙,以雷霆之势剪除乱臣贼子。无需再顾忌洛阳朝堂,及陛下之意。即便有诏令传来,亦大可虚与委蛇,奉诏不遵。坐等天下大乱,诸侯并起。朝堂远迁长安,关东诸侯再无奉汉室者。为上策。
亦或者按兵不动,作壁上观。漠视万民饥流,时局糜烂。只需守好千里疆土,待天下大乱之时,再谋定而后动,一举扫平天下。为下策。
这便是田丰恃强、示弱二策。
“恃强上策”为“霸道”。“示弱下策”为“臣道”。
霸道、臣道。刘备无论如何选择,只需选定一途,四大谋主,皆会披肝沥胆,誓死报效。
然而,在刘备尚未做出最终选择前,四大谋主,皆不置一语。恪守臣节,尽量不去对主公如何选择,施加影响。
这便是‘卑不谋尊’。
“疏不间亲,卑不谋尊”。直到此时,刘备才真正领悟此八字的深刻内涵。
然而,除了上策霸道,和下策臣道。在刘备心中,还有中策“王道”。
“蓟国千里之土,无法救天下之民。然区区冀州一地,又有何难?兵祸骤起,万民饥流。岂能见死不救。传孤王命。”刘备目视群臣,平静开口:“在桑邱、徐城、三台城,等国境边邑,广置义舍。登记造册,收纳流民。待平定贼乱,再助其返乡。并知会滞留在赛马场的诸国国君,我蓟国断不会贪墨各国一人一物。所有登记造册流民,皆需诸国官吏在场,名册亦一式二份,用于比对。”
“臣,遵命!”两位国相附身领命。
“令幕府五校,蓟国三校,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以备发兵讨贼。王傅且替孤巡视诸营,定要令营中将士如臂指使,万勿有失。”
“臣,领命!”王傅黄忠这便领命。
“令横海校尉,巡视国中水路,确保三百里临乡颗粒归仓。救助溺水流民,守卫水砦大营。”
“臣,领命!”黄盖亦领命。
连出三令后,刘备又冲幕府左丞和煦一笑:“孤喜得数子,所谓舐犊情深。今并六县为国,位极人臣。公达且带孤上表朝堂,分封嫡长子封为临乡侯,立临乡侯国。次子昂为范阳侯,立范阳侯国。三子渚为雍奴侯,立雍奴侯国。四子……尚未取名,可为方城侯,立方城侯国。若还有麟儿,则再分之。六县分完,若还有子,则取各城分之。待女儿长成,亦如此列,男女别无不同。”
“臣……”荀攸一时涕泪横流:“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