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下窃以为,蓟王乃为凿穿蜀身毒道。”长史许攸,起身答曰。
“卑下,亦如此想。”主簿陈琳又补充道:“或亦如陇右羌氐,蓟王欲除蛮夷之患。亦未可知。”
“江东蛮左横行,西南又多瘴气。中原富庶,蓟王为何不取,反恋边陲不毛之地。”何进屠户出身,亦通商贾之术。换言之,不取摆在嘴边的肥肉,反去与野外虎狼争食嶙峋瘦骨。何其不智也。
“禀大将军。蓟王看似舍近求远,舍本逐末。然却趋利避害,深谙商贾之术。”许攸笑答。
“哦?”要说治国安民,开疆辟土,远不及蓟王。然若论贱买贵卖,利益交换,我看未必。何进疑问:“何以见得?”
“先前,蓟王先定西域,再平陇右。丝路流金,至此昼夜不舍,川流不息。蓟国名产广输西域,域外番物亦输蓟国。两相获利,何止十倍。‘兹可谓一劳而久逸,暂费而永宁者也’。西南夷阻断蜀身毒道,蓟王借和亲,笼络夷人豪帅,凿穿商道,亦如西域故事。乃取不息之巨利也。”许攸以己度人,言之凿凿。
“原来如此。”何进摆手道:“先帝许蓟王中西域而立幕府。玉门关外,便是蓟王家业,某不眼热。然巴蜀‘地沃土丰’,‘汉家食货,以为称首’。焉能坐视,再被蓟王圈占。”
“大将军切莫多虑。”许攸又进言道:“西南夷种辈众多,据载,明帝时便不下六百万众。虽多内附,然百年已过。日至今日,恐只多不少。且蜀身毒道,本被南中大姓所据,今蓟王强凿,必起民怨。万民随之骚乱。”
“子远之意,蓟王或难如愿。”何进眼中精光四射。
“然也。”许攸掷地有声。
“且细说来。”何进顿时来了兴致。
“西南山高水险,毒瘴遍地,商道崎岖艰险,乃其一也。蛮夷错落,各有其种,彼此时有争斗,无人可服众乃其二也。蓟国远在河北,西南并无根基,若南中大姓,群起来攻,蓟王鞭长莫及乃其三也。”
“子远,言之有理。”何进欣然点头:“西域番邦,陇右羌胡,皆无人能与蓟王争。然巴蜀多大姓豪帅,雄踞西南,又岂容被外人断去财路。蓟王当知难而退。”
主簿陈琳忽道:“此,亦或是蓟王之谋也。”
何进一愣:“何出此言。”
“先帝曾赐加黄钺。蓟王可代主征伐。若南中大姓,西南夷帅,裹挟谋反。蓟王便可兴兵讨伐。”主簿陈琳另有视角。
何进无谋之人,表情顿时凝重:“孔璋之意,凿路是假,灭蜀中豪强大姓是真。”
“或许,如此。”陈琳亦无十足把握。
“子远以为如何。”何进再看许攸。
“蜀中大姓与蓟王素无来往,何曾结怨。卑下窃以为,当不止于此。”许攸摇头一笑。
“嗯……”何进略作思量,欣然点头:“子远,此言大善。”
说完又看陈琳:“无冤无仇,蓟王何苦来哉。”
“大将军所言极是。”陈琳亦不争辩。然却在心中暗叹。国事何言私仇。到底是屠户出身,目光所限。家国天下,蓟王又岂能允许豪强大姓,趁乱而起,火中取栗。
归根结底。大汉,家、国、天下,三级分封体制中,并无“大姓”一席之地。“非功不侯”,更严格限定了上升通路。所有“非立军功,想一步登天,坐享荣华之人”,皆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便是外戚亦不例外。何不见,大将军何进、骠骑将军董重,车骑将军何苗,无不是踩着反贼累累尸骨,得封万户侯。
诚然。亦非所有大姓,皆劣化成宗贼。比如蓟王门下督郑泰。乐善好施,急公好义。家有四百顷田,仍不足食,而名著山东。携宗亲门客,西投蓟王。蓟王亲迎于关下,拜为门下近臣。
一言蔽之,家国天下。
若只顾“小家”枉顾“大家”。只存“私利”而枉顾“公益”。趁天灾,行**。囤积居奇,重利盘剥,占地圈民,大发国难财,皆是宗贼无疑。
“报——”便有府掾,趋步入堂:“大将军,大喜,大喜!”
“喜从何来?”何进忙问。
“八及之首,天下党魁,山阳张公!今,今……”府掾竟情难自禁。
“今在何处。”许攸喝问。
“正在门前。”府掾脱口而出。
“嘶——”堂内无不倒抽气。
大将军何进,满脸横肉,无风自动。环顾左右,抖擞精神,起身言道:“某,当亲迎。”
十里函园,二崤城,中堡,瑶光殿前。
新任守邸丞刘平,轻车到任。因是蓟王族兄,留守官吏不敢怠慢。便是右丞亦亲出相迎。
推门下车。见阶下列队相迎者,皆是二千石高官。
刘平亦不敢托大,趋步近前,先行礼:“拜见诸君。”
“见过守丞。”贾诩领三谋主及五校尉还礼:“请殿内一叙。”
“请。”
殿内已设家宴,为刘平接风洗尘。
刘平为宗亲,贾诩等为家臣。此宴,自称得上“家宴”二字。
刘平少时游学天下,见多识广。接人待物,圆润风趣而不失礼。此来洛阳,当可助蓟王一臂之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贾诩笑问:“守丞此来,主公可有交待。”
“王上命我行走禁中。多与三宫及贵戚交通。”刘平答曰:“国中抵京官吏,衣食起居,亦由我妥善打理。”
贾诩轻轻颔首:“如此,便有劳守丞。”
“不敢。”彼此同殿为臣,划分权限,谨防越界,亦是为官之道。
“刘平初来京畿,还望右丞,及诸位,不吝赐教。”刘平举杯相邀。
与会众人纷纷回敬。
抬眼偷看右席二哥,张飞沾唇即止。
关羽微微侧目,似已察觉有异。
待罢筵,二人同车出行,返回军堡。
关羽问道:“三弟因何闷闷不乐。”
张飞瓮声答道:“刘五貉,争强好胜,俺幼时没少受他诓骗。”
关羽轻轻颔首:“少时,你与大哥楼桑相伴,彼此亦识得。”
“自然认得。”张飞言道:“便是他撺掇俺去争食那颗金熊胆。”
“原来如此。”关羽笑道:“幼年之事,三弟倒还记得。”
“想俺先前,也如大哥这般俊逸。岂料自吃了那金熊胆,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黑也无妨。却害得俺从此往后,再不能出家门半步。便只与大哥书信往来。身逢巨变,如何能忘。”张飞翁声道。想来,那段被禁足在家的日子,张小胖定过得十分艰难。
“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少见便是。”关羽宽慰道。
“唉!”张飞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