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声隆隆,骏马嘶鸣。
远山近水,忽消失无踪。无边旷野,一望无垠。车队已穿越燕山孔道,奔赴塞北。
万辆兵车,迅速散开。组成兵车大阵,奔赴北海。
《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时人据此认为,“北溟之海”乃大地极北。
《汉书》亦载,汉高祖时,娄敬自请为“高车(形容大气)使者”,出使匈奴,“分土定界”。娄敬至匈奴王庭,言:“汝本处北海之滨,秦乱,汝侵其界,居中国地。今婚姻已成,当还汝敝肆,还我中国地。”
意思是说,尔等本居北海,因秦乱侵略中原。现两家和亲,理应回到北海,归还所侵汉土。娄敬又作丹书铁券,曰:“自海以南,冠盖之士处焉;自海以北,控弦之士处焉。”割土盟誓,然后求还。换言之,以北海居中为界,南属大汉,北属匈奴。
天汉元年,苏武奉命以中郎将持节出使匈奴,被扣为质。匈奴人多次威胁利诱,苏武宁死不降。不得已,迁苏武北海牧羊。言,“公羊生子”方可释其归国。苏武历尽艰辛,留居匈奴十九年,持节不屈。至始元六年,方获释归汉。待去世,宣帝将苏武位列麒麟阁十一功臣之中,彰其汉节。
后有霍去病,元狩四年北伐二千余里,越离侯山、过弓闾水,封狼居胥,禅于姑衍,兵至瀚海。
瀚海,即北海。
平心而论。太史公言李陵诸事,自有道理。然与苏武相比,武帝心中,高下立判。若不杀李陵,如何慰苏武十九载,持节不屈。更何况汉匈战争,胜负未分。若前线将领皆如“李陵故事”,战败即降。此战危矣。
孰是孰非,关键看与谁对照。
俗语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已道尽其妙。
路过白海高车王庭,归义王柩车入列。刘备披麻戴孝,入灵堂祭拜。归义王妃及家人,含泪回拜。
皆出东胡一脉。高车习俗与匈奴近。“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
然南高车,深受汉风向化,耻于旧俗。归义王家眷,自不愿再嫁其子,新任副伏罗侯。蓟王入帐祭拜时,纷纷泣求。刘备遂与副伏罗侯商议,不必勉强再嫁。
副伏罗侯亦因此陋习而左右为难,故并无异议。刘备又言,若王庭诸多不便,可迁母妃等,往蓟国安居。入住国宾馆,副伏罗妃亦能朝夕相见。
副伏罗侯,躬身应诺。老王家眷多已年过半百,再令其改嫁王长子,亦是强人所难。
队伍宿营一夜,翌日继续开拔。
自武帝元狩四年(前119年),漠北之战后,再无如此规模汉军,纵横北疆。
刘备开创性的将整支大军机动化。
正如北地稻作。对于战车的运用,刘备亦非先例。前汉时,“大将军(卫青)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大将军卫青所用“武刚车”,《后汉书·舆服志上》有载:“吴孙《兵法》云:‘有巾有盖,谓之武刚车。’武刚车者,为先驱。又为属车轻车,为后殿焉。”
车长二丈,阔一丈四,外绑长矛,内置大盾。平时可运送士兵、粮草、兵器等,不一而足。战时车身蒙牛皮犀甲,捆扎长矛,上立坚盾。盾牌可另开射击孔,弓弩手置于车内,居高下射。还可将武刚车,列成坚固车阵。用以阻挡胡骑冲锋。
与刘备的机关兵车,有异曲同工之妙。
刘备只不过是在前人基础上,将机关术与战车深度结合。创造出机关马车。事实证明,将全部兵士辎重、乃至整个后勤机动化,对战争的影响,无比深远。归根结底一句话:农耕文明对城邑的依赖,被刘备运用到了极致。
兵车大阵,号称“移动坞堡”。足见一斑。
只需就地展开,拼成营地。营内设置,一应俱全。所携粮草辎重,足够大军数月所需。再加出外抄掠狩猎,以战养战。坚守数年,亦不在话下。
说走便走,说留便留。攻守兼备,如之奈何。
高车十二侯,置身兵车大阵,一路随行,方知蓟国之强。昼出夜伏,各式兵车,万般变化。真神鬼莫测也。
时下分割漠南、漠北的浩瀚大漠,后世称“大戈壁”。
无需寻找水源。汲水罐车内存水,足够三万人马数日所需。三万大军直穿大漠。抵达漠北高原。
北高车斥候,开始出现。
遥见兵车横行,旌旗蔽日。纷纷惊疑不定。
远远围观,不敢上前。刘备遂命营中南高车斥候,前去接应。
听闻乃是“东(胡)(共)主”扶棺北上,为南高车老王送葬。话说,东主在南。路径、旗帜、兵锋、气势皆对。北高车斥候不敢怠慢,纷纷打马离去。
漠北亦有城池。匈奴时便有:龙城,赵信城,颓当城,范夫人城及郅支城等,大小城池,不一而足。后北匈奴远遁,高车南下,没鹿回部强盛。漠北高原,以北海为界:西至西域,属没鹿回。东接扶余,属北高车。
东主亲临,非比寻常。
北高车虽未臣服,却亦知刘备大名。
万辆兵车,声势骇人。却不似千军万马那般,杀气腾腾。
一言蔽之。声势虽大,却无杀意。
待夜幕低垂,兵车拼组成营。便有数骑,赶来相见。
解兵搜身,引入中军大帐。
“北高车,狄氏、袁纥氏、斛律氏、解批氏、护骨氏、异奇斤氏,拜见东主。”六人口出生硬汉话,再伏地行僵硬汉礼。
“东主”乃出班固《西都赋》:“有西都宾问于东都主人。”本为“东都主人”之省称。后又以“西都宾”与“东主”,引申为“西宾”、“东主”之意。时下乃指“东家”、“家主”之意。
然此语之于刘备,乃是“东胡共主”之省称。虽有些望文生义。
细品下来,却别有深意。刘备不仅是“东胡共主”,贵为一国之君,亦是所有国人之“家主”。
“诸位免礼。”刘备居高示意:“赐座。”
“谢座。”六人汉礼一丝不苟。颇得帐内文武赞许。
“敢问东主,所为何来?”便有狄氏使者,起身相问。
“无它。”刘备笑答:“(南)高车归义王薨天。遗命归葬北海之滨。孤遂与十二归义侯,护送柩车,前往北海。达成所愿。”
“原来如此。”六使表情,稍得舒缓。
仍不放心,袁纥氏又起身问道:“东主此来,只为送葬乎?”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