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乐回家,家里就有点住不开了。
他那张床本来就只是一张一米五的小床,两个人还可以勉强挤一挤,三个人就完全不能将就。
方敬到杂屋,想把里面的那两张架子床搬出来,反正都是大男人,不用太讲究,往院子或者堂屋里一摆都能睡觉。
杂屋里堆满了东西,两张架子床放在最下面,方敬看着床上一直堆到天花板的杂物就有些头疼。
岑九走进来,一趟一趟往外搬东西,不一会儿就干完了,然后一手拎着一张架子床往外走。
“等一下——”方敬话没说完,就听“咚”一声,床卡住了。
“哥,你这朋友脑子好像有点不好使。”方小乐小朋友十分羡慕岑九的大力气,捏了捏自己的细胳膊细腿,不忘对着他哥毁谤道。
“……”方敬。
方敬思索着,连小乐都看得出来岑九的异常,看来得找个时间让岑九好好学一学这个世界的常识。
没有知识没关系,没有常识就有点可怕了,还有户口身份证的问题也要尽快解决。
岑九表情冷漠,将两张架子床都搬了出来,往方敬面前一站。
他身材高大,站在方敬跟前,足足比方敬高了半个头,低下头看着方敬的时候,颇具压迫力。
方敬猜不准他听到方小乐刚才的嘀咕了没有,帮着岑九把架子床拆了,然后岑九拎着分解成一根根铁管的床,走了出去。
他和岑九把床摆在堂屋里,为了节省空间,两张床头碰头地靠墙摆着,就像宿舍里那样。天气热也不用怎么收拾,擦干净了铺一层凉席直接就能睡了。
小儿子回来,方爸爸很高兴,让方敬和方妈妈把他从床上扶了起来,跟着一起上桌吃晚饭。
吃饭的时候,方敬把下周方爸爸去医院的事说了,因为担心方爸爸知道后更加不愿意去医院,方小乐的事他就留着没说。
大夏天的又热又潮,家里也没有装空调,方爸爸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后背都生出了褥疮。他爸向来很忍,就算疼成那样了,表面上还跟没事人一样。
“我没事,等天气凉快了就好了。”方爸爸不出意外地拒绝了,“回头我让你妈买点消炎药擦一擦就好了。现在的医院跟土匪似的,没事还给你开这样那样的药,都死贵的。”
方敬有些哭笑不得:“爸,我有钱,再说去医院做个检查也花不了多少钱。”
“有钱就存着以后娶媳妇,难道非要用干净才好。”方爸爸倔脾气上来,不高兴地道,“城里房子那么贵,我听人说海城的房子都几万一个平方了,你一年的工资还不知道能不能买下一个平方。现在的女孩子都金贵,没房没车谁愿意嫁给你。”
方敬皱了下眉头:“爸,我的事我自己有打算,你就别操心了。”
“我现在是管不了你了。”方爸爸叹了口气。
方小乐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还是低下头一口一口扒饭。
自从受伤后,方爸爸的胃口一直不太好,吃了一小碗饭,就吃不下了,自己推着轮椅回房去休息。
看他爸这样,方敬心里也不好受,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碗。
饭桌上唯一不受影响的大约就只有岑九了,方家人起争执的时候,他就默默地吃饭,等到方家人都放下碗筷,岑九正好把最后一片青菜吃进嘴里。
“你爸他是担心怕你花钱,你别往心里去,我去劝劝他。”方妈妈看了一眼方敬,最后还是不放心方爸爸一个人,也跟着进房间了。
方敬心情很郁闷,习惯性地去摸烟,叼在嘴里没有点燃,被方小乐发现了,睁大了眼睛瞪着他。
“哥,你又抽烟!”方小乐眼珠子一转,张嘴就要叫方妈妈。
“小祖宗,别叫别叫,怕了你了。”方敬连忙把烟取了下来,揉烂了扔垃圾堆里,笑着自嘲,“我这是养了一个弟弟还是养了一个妈啊。”
方小乐哼哼两声,抱着书包进屋写作业。
方小乐很长时间没有见到方敬了,晚上的时候吵着非要跟他哥一起睡。方敬已经连着好几晚没怎么睡好,其实更愿意一个人睡,但拗不过小弟,还是答应了。
“这么大人了,还要跟我一起睡,你恋兄啊!”方敬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坐在小床上,看方小乐在灯光下写作业。
岑九在门口晃了一下,方敬看见了,说:“今天我陪小乐,你先去睡吧。”
话说完,方敬就觉得这话说得有哪里不对,怪暧昧的。
方小乐拿眼睛直瞟他哥,小声说:“哥,你昨天跟九哥一起睡的啊?”
“是啊,就睡你这张小床上,热死我了。”方敬不以为意地道,“快睡吧,作业明天再写。”
“我就写完了。”方小乐不说话了,低下头唰唰把这周末的练习写完,收好放进包里,这样周六和周日两天他都有时间陪他哥了。
方小乐熄了灯挨着方敬躺到床上,心情还沉浸在他哥要回家一个月的喜悦中不能自已,忍不住道:“哥,你真的这一个月都能在家,不上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本来就没什么事,博物馆重整,没我什么事,我都请好假了,方老妈子,你要不要给我们馆长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我才不是老妈子!哥你真讨厌。”方小乐抱怨完,又开始一个人傻乐,“那你明天干什么去啊?”
都已经十点多了,方敬困得眼皮直打架,敷衍地道:“去海里给你捞钱去,小祖宗,能睡了不?我真困了。”
方小乐寄宿,学校也差不多这时候睡,养成的生物钟也让他眼皮渐沉,很快就睡了过去,睡着了就习惯性地往他哥睡的方向滚。天气热,方小乐人小阳气重体热,不一会儿,方敬就觉得身边像放了一个火烤似的被热醒了。
他睁开眼一看,方小乐滚到他身边,抱着他的胳膊呼呼睡得正香。
拿起床头的手机,才三点钟。
方敬慢慢地起身,把自己的胳膊从方小乐怀里抽出来,又调整了一下小风扇的方向,对着他的脚吹,然后轻手轻脚地起床。
堂屋里开着门,点了蚊香,海风吹过来,比在屋子里还要凉快些。
方敬在外面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没有点燃,一屁股坐在葡萄架下的木凳子,看着远处的海平线不说话。
他家出事的时候,他正读高三,正是学习最紧张的时候,本来压力就大,如果不是方妈方爸坚持,说不定他连高考都不会参加,直接辍学跟着村里人出海捕鱼了。就是这样,他高考还是受了影响,发挥失常,调剂到了海城大学的文物鉴定专业。
这是老方家出的第一个大学生,方爸态度非常坚定地让他一定要去上大学。
方爸当时是这么说:“如果是以前,你上不上大学都无所谓,你跟着爸一起出海也挺挣钱的。但是现在这样了,近海的渔类资源越来越贫瘠,公海鱼多,但是太危险,说不定哪天就没了,儿子,你要去上学,上完学不管找个什么工作,都比留在村子里打渔强。你只要安心上学就好,别的事有我和你妈,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方敬一直觉得他爸虽然读书不多,但实在是个非常聪明睿智的人。当别人还在驾驶着小船沿海捕渔,满足于绝户网带来的巨大收获的时候,方爸爸就已经意识到了这种不留余地过度捞捕带来的后果,第一个借钱买了一艘二手拖网渔船,前往深海远洋作业。
事实证明,他爸的决定无比正常。早几年深海捕渔都非常顺利,收获也很丰厚,不仅很快就还清了买渔船的借款,还第一个在村子里盖起了小洋楼。
如果不是后来渔船出事,方家也许会成为第一个从渔村走出去的暴发户。
即使如此,当时那样的大灾难都没有把方爸打垮,在病床上两条腿都被截掉了,他还在有条不紊地安排家里人的生活。
当时死了一船的人,家属的赔偿,村民的责难,甚至是亲手足的翻脸无情,都没有让方爸爸产生过任何悲观的想法,不知道究竟是受了多少苦,才会让他背着自己偷偷说出不想活了的话。
除了身体上的病痛,最重要的恐怕还是心理的负担过重吧。
远处传来鸡鸣声,天已破晓,天空泛着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了。
方敬把烟扔了,再次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偷偷躲在父亲庇护下的小孩子,他要代替方爸爸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好在他现在有了那个水泡泡,入海对他而言就跟呼吸一样简单,怎么也能给这个家走出一条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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