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评垂下了眼皮,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公则,多谢你的提醒,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阴夔是主公旧部,忠心无虞,但他的能力不足,不是孙策的对手。刘繇的事已经让你难堪,只不过他是夫人的亲族,拿他说事,主公面上无光,所以没人敢说什么。如果阴夔再失利,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辛评瞥了郭图一眼。“你别忘了,郭嘉可是你的从子。”
郭图脸色缓和了些,靠在车壁上,抬起手,挠了挠有些紧的鬓发。因为常常要和袁绍见面,他特别注意自己的仪容,不容有一丝疏忽,头发都会扎得比较紧,头皮扯得疼。“郭嘉来过邺城,举止轻佻,主公不喜欢他,弃而不用,他去投孙策也很正常。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心太急,总想着一遇知音,便可登堂入室,为座上宾。那些书里的故事,他们都当真了。郭嘉如此,荀攸也这样,真是让人不解。”
“可不是么,偏偏这两人还都被孙策用了。”
“孙氏出身卑微,不得士林拥戴,能有人投他,他当然要用。不仅要用,而且要重用,要不然还有谁投他?此燕昭王千金求马骨之义也。”郭图无声地笑了起来,眼神不屑。“你看他用的都是什么样的人?除了周瑜之外,有哪个是世家子弟,又有几个是德才兼备之人?”
辛评有些不以为然,但他没吭声。袁家四世三公,门第天下第一。郭家虽然以律令传家,却也是上百年的世家,向来以门户自重。在他们眼里,孙策所用的那些人不是寒门就是边鄙之人,根本不入流。可是他们却忘了,正是孙策这样的寒门子弟在两三年时间内迅速崛起,成了袁绍的心头之患。
见辛评没什么兴趣,郭图又道:“仲治,你有没有想过离开邺城?”辛评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挺身而起,刚准备说话,郭图伸手按住他,示意他不要紧张。“你想想荀谌。”
辛评松了一口气,重新靠在车壁上,仰着头,思索了片刻。“你是让我像荀谌一样外出避难?”
郭图点点头。
“去哪儿?”
“我有两个建议:去长安,或者去豫章。”
辛评思索片刻。“我想去益州,行吗?”
“可以,不过你要先去长安,到了长安之后,随便你去哪儿都可以。”郭图顿了顿,又道:“你想去益州,是想为曹操参谋吗?”
“不知道,如果有机会,做个守令也行啊,总比窝在这儿好。”
“行,那就这么定了,我找机会向主公进言。不过事先说好,你的家属必须留在邺城,不能动。”
辛评点了点头。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家属留在邺城,他名义上还是袁绍的臣属,将来袁绍得了天下,他最多不是重臣,却不会成为要清洗的敌人。如果袁氏天下没有在袁绍手中建立,有辛毗在袁谭身边,阳翟辛氏还有一线机会。
“多谢公则。”
“你这是什么话。”郭图也靠在车壁上,刹那间眼神有些迷茫,随即又变得神采奕奕。“乡党之间本来就该互相照应。现在你有麻烦,我帮帮你,将来我有麻烦,难道你还会不帮我?仲治,你本是聪明人,就是有些固执了,转不过弯来,出去转转也许就想通了。什么时候想回来,给我送个信,我再帮你想办法。”
辛评笑笑,再次向郭图致意。
——
张邈背着手,缓缓从堂后走了出来,看着堂前扶杖而立的何颙,忽然鼻子一酸,有些说不出的伤感。这才几年时间,当年豪气干云的何伯求就白发苍苍,瘦得像手里的木杖,已经是二月下旬,他还穿着厚厚的冬衣,却还是让人觉得不胜春寒。
张邈用袖子拭了拭眼角,他快步上前,扶住何顒,笑道:“伯求,你怎么瘦成这样?”
何颙慢慢转过身,瘦削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孟卓,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瘦啊。”
张邈尴尬不已,连忙顾左右而言他,请何颙上堂入座,又派人奉上酒食。何颙静静地坐着,看着张邈忙活,等张邈全忙完了,重新安静地看着他,才接着说道:“仲卓在哪儿?老朋友来了,也不肯见一面?”
“岂敢,岂敢,仲卓不在陈留,在襄邑。”
何颙缓缓点头。“有多少人?我听说你和孙策关系不错,用陈留的蓼蓝和染绀换了不少上等军械,眼下也是实力强劲的一方诸侯了。”
张邈讪讪地看着何颙,伸手抚着胡须,眼神有些不悦。“伯求,我这也是无可奈何。我兄弟没什么才能,本来只想追随明君,早日太平,谁曾想处事不慎,为明君所忌,不得不出此下策……”
何颙抬起手,示意张邈不要说了。“我不是袁本初的说客,也无意指责你什么,这次来是请你帮忙。孙氏父子来势汹汹,显思虽然全力以赴,还是难当其锋,我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助他一臂之力。”
张邈一愣。“你……从昌邑来?”
“我年前就到了昌邑,只是无颜见故旧,这才一直没来陈留。”
张邈笑了。他还以为何颙是为袁绍做说客的,原来他是从昌邑来,换句话,他已经和袁绍决裂,转而支持袁谭。袁绍、袁谭看似父子和睦,可是他很清楚,他们心有芥蒂,除非袁绍亲口宣布袁谭是继承人,否则是很难化解的。既然如此,那何颙就不是袁绍的人了。
“你要我怎么帮?”
“出兵威胁睢阳,逼孙策退兵。吕范已经率部到达单父一带,睢阳空虚,你只要摆出出兵的架势,吕范后撤,昌邑之围便解了一半。”
张邈略作思索,用力的点点头。“伯求放心,我立刻派人通知仲卓,让他出兵攻击睢阳。”
何颙抚着胡须笑了。“多谢孟卓。不过你要提醒仲卓,小心孙策的骑兵。孙策有千余骑兵,擅长突袭,千万不能被他抓住机会。”
张邈连声答应,又热情的邀请何颙在陈留住一段时间。何颙也不推辞,不过他想先去看看丁夫人。曹昂在前线作战,丁夫人一直留在雍丘。来之前,曹昂托人送信,请他去看看家人。
张邈听完,笑道:“子修仁孝,我是知道,不过他这么做可是对我的不信任啊。难道我张孟卓身为太守,名列八厨,还照顾不好孟德的家人?”
“言重了,言重了。”何颙也笑了。“和后辈计较这些,就是你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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