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成沛一脸茫然的看着聂冬和霍钟,他的眼睛与母亲霍氏一样,都是一双大眼睛,又是双眼皮,看来别提有多无辜了。此刻小心翼翼的望着聂冬:“舅……舅舅,你找我有何事?”
霍钟有些尴尬的站在一边,刚才他爹那粗鲁的将人直接拽进屋里来,褚成沛的衣领都起皱了。不过霍钟对这种吵不赢人家老子就把气撒在小辈身上的做法十分不齿,可谁叫那个被气着的人是他自己的亲爹呢。他默默替褚成沛点了根蜡,这就是父债子偿啊。
霍钟觉得自己哪一天成立一个“苦逼儿子同盟”,肯定会有很多人来参加。
“今天本侯去了你父亲的大营中。与你父亲说了一些关于水师的事……”聂冬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褚成沛的神色,果然在他提到“水师”二字时,褚成沛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本侯虽然没有打过海战,但是也知道海战需要造出大的楼船,士卒都应在楼船上训练。奈何你父亲却将水师士卒都往内陆回迁,为此便与他起了些争执。”聂冬道,“所以本侯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是池安人,想必对这些也应该有所了解。”
褚成沛显然迟疑了片刻,接着哈哈一笑:“舅舅真是说笑了,您和父亲都是宿将,这些事哪里轮的上我这个小辈插嘴的?”
“这不是真的在打仗,让你说说意见。”聂冬又看向了霍钟。
霍钟立刻道:“表哥,你早上不是与我也提过这些事吗,父亲他也是关心池安之事。若是真有什么难处,都是一家人,说出来兴许会有办法呢。”
“我真的不懂。”褚成沛笑着摇头,“舅舅这也太为难我了。父亲他做这样的决定也是有他的苦衷吧。”
霍钟绝对是博陵侯的亲生儿子,立刻道:“今儿去赶海的时候,表哥可不是这样说的啊。表哥说若放任海盗猖獗,池安的盐场必会受到非常大的影响。”
褚成沛道:“我那都是气话,看着大好的海岸被放弃掉,当然会心疼了。不过我也不懂这些,早上也只是图个嘴巴痛快罢了。”
霍钟顿时无语。他从未想过人还可以这样,君子说出口的话还能如此随便的!
聂冬正要追问,屋外霍氏的人已经敲了门。连礼数都缺了点,立刻道:“侯爷叨扰了,我们夫人有要事要找二公子商谈。”
褚成沛见聂冬正看着自己,目光不自觉的移开:“母亲传唤,不得推辞。我改日在于舅舅说话吧。”
说完,匆匆离开。
聂冬指着那他仓皇而逃的背影,对霍钟道:“他早上与你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
霍钟也呆了:“并没有。早上的时候表哥他……”他也不知要如何形容了,这褚成沛的画风变得也太快了!
聂冬叹了一口气。
这褚府上下都奇奇怪怪,比老侯爷还在的时候的博陵侯府还要魔幻啊。
霍氏在屋中等了片刻,见人还未来,正准备亲自去喊,嬷嬷一脸喜色:“公子回来了!”
褚成沛跪坐在霍氏面前:“母亲叫儿子所为何事?”
霍氏打量了他一眼:“你舅舅今天去了大营,和你父亲闹了些不愉快。不过那都是些小事,刚才他可是与你说了些什么?”
“也就是向儿子抱怨了几句。”褚成沛轻松笑着,袖中的手却渐渐握成拳,指甲重重的嵌在手掌中,直到感受到了一阵生疼,这才又缓缓松开。
“你舅舅就是个老小孩。”霍氏道,“有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说完,又从一侧的竹篮中拿出一个香囊,“这是你媳妇儿绣的新样子,说是很衬我。这上面是长寿花,还有一段吉祥语,听说还拿到寺里供了几个月,香囊散着的也是檀香,真是有心了,我很喜欢。你啊,别整日在外玩耍,多陪陪她。你媳妇儿是个贤惠的,她也有几年没有回家了,你看什么时候陪她回趟娘家省亲,将你的大郎还有大丫头都带上,也让老人家们看看外甥们。”
褚成沛努力维持着笑容。
“……好。”
这一声,拼尽是他全部的力气。
霍氏满意的点点头。多少人想要当一生的富贵闲人而求之不得,褚家的富贵不需要褚成沛去挣。
褚成沛脚步沉重的走回院中,丫鬟小厮们早就避的远远的。妻子薛氏见他脸色不佳,也有些不敢上前。自从两年前她的夫君被府里的家丁们从雨里抬回来后,虽然还和以前一样说笑,但到底有些不同了。他会突然间就发脾气,然而事后又后悔不已。
“母亲今天夸你了。”褚成沛看了薛氏一眼,“你的香囊做得很好。”
二人夫妻十几年,到如今,薛氏竟然有些拿不住他的脾气,小心道:“香囊也不费什么劲儿,娘若是喜欢,我再多做几个。那香囊是保平安……”
刚说到此处,褚成沛正备喝茶,手上动作一顿。
薛氏一动也不敢动。仿佛有一头怪兽潜伏在二人中间,虎视眈眈,稍有动作,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下!
“母亲让我带你回家里看看,以前大郎和大妞他们年纪小经不住路途颠簸,如今也长大了,是该去外家走动走动。”
薛氏心中一喜,可对上褚成沛的脸色又有些不安。不待她问,褚成沛便道:“我陪你一起回去。你准备一下吧,七日后我们就出发。”
这……这也太快了。
薛氏虽然困惑,但也没敢问,答应道:“好。我这就与孩子们说说,他们一定高兴坏了。”
“晚饭不必叫我。”褚成沛道,“我在书房用了。”
“又在书房……”
薛氏神色黯然,褚成沛却已经从他的屋子走了。若不是知道书房除了褚成沛就没其他人了,薛氏都快觉得褚成沛在那里养了个绝世美人。
一月中有二十多天都在书房歇息,剩下几天,要么是在酒馆喝酒,要么去了友人家中过夜。好在他回来后也会在她的屋里歇息,比起她来,府中的妾室更是可怜,连见都见不上。
想当初,她嫁到褚府来,是多么的高兴。褚府百年世家,褚成沛又是夫人所出的嫡子,大公子身子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褚府是要交到褚成沛身上的,她以后也是正经世家的夫人。
“哎……”
薛氏微叹。
世事无常,三年前的一次惨败,让她的夫君彻底失去了一切。婆婆为了保住夫君的命,将他的一切都抹掉了,让褚家的人都知道,褚成沛除了活着,不会再去碍任何人的眼。可他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啊。当年他送给她的彩礼中,除了常人都有的那些,竟然还有一艘大船!那是他亲手造的,特地为她造出的楼船!
薛氏抹了把泪。过去的一切好像都是一场梦,她那一心要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夫君,如今却被困在府里,动弹不得。
“那么多人都死了,就你还活着,你还有什么资格抱怨?”书房中,褚成沛抱着头,一脸痛苦。
三年前的那场海战,父亲为了他力排众议,几乎是倾尽池安水师,结果差点落得个全军覆没的结果。褚家时代盘踞池安,水师中将领也有不少褚家人。那一战,主帅三伯死了,五伯家的次子三子均葬身海底,唯独他侥幸活了下来。
族里要让父亲给出个交代。——以命换命!
母亲为了保下他,哭着求着那些人,只求留下一命,什么都可不要。
“为什么会驶入暗礁?!”褚成沛用力揉着头,头疼欲裂,“风向没有问题,我们一直追着海盗打,不可能失败的!!”
波涛汹涌的海上,漂浮着池安水师士卒的尸首。那些倭寇们,从自己的船只上跳来,拿起刀就刺了过来,他们之前已经死了太多的人,此刻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船被毁了一半。
剩下的人仓皇游回岸上。
“你不是一直都在主战吗?看看你造成的恶果吧!”
耳边一个声音不断的响起。
“比起族中其他人,你算什么东西!以为抗击了小股海盗的骚扰,就能赢得大的战役?做梦!你们本来就赢不了那些海盗,他们生在海上长在海上,比起你们这些靠种田而活的人自然要更熟悉大海。你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注定要失败!禁海才是赢得海盗的最好办法,只要禁海,海盗们没有东西可抢,自然就活不下去了!而你们有田,有朝廷,虽然失去部分盐场,但不会伤及根本。你为什么要出海作战?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你才甘心对不对?!你就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想要挣一番功业才这样做!!你这个吃着士卒血的恶魔!迟早要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
“不——!!”褚成沛猛地大叫,“不是这样!!一但禁海,海贸就会全部断掉。渔民没有生计,盐场将减少四成。一旦倭寇们把持近海,我们的东西完全运不出去,而他们却可以用盐来交换所有的东西!禁海不会禁住他们,只会让他们越来越强大,等到他们占据了禁海五里的海岸后,就可以深入到池安腹中,那样一切都晚了!!我们就是反击的太迟了,才会导致现在这样!”
“你是出海打了,可结果呢?”那个刺耳的声音又回来了,“你三伯死了,死在你的手里。他原本应该在府里享受天伦之乐,他的嫡孙才刚出生还未满月。你五伯死了两个儿子,哈,不过他家人口多,死了几个不算什么。只是不知道过年的时候,你五伯见到你会怎么样呢,哈,哈哈哈……”
“闭嘴!你闭嘴!!”褚成沛狰狞的站起身,双手在空气中用力挥着,好像要赶走什么一样,“你跟我滚——!”
“这是……褚家人的传统吗?”
霍钟在书房门外停住了脚步,脸上有些尴尬。
他还是改日再来吧。
刚一转身,身后门被打开,褚成沛正要冲出,见到霍钟也是一愣。
“你怎么来了?!”
说话的时候,却看向了门外的家仆们,他早就吩咐过不要让人靠近书房。
“哎,是我硬要来的。”霍钟连忙道,“表格不是说做了海味么,我想着,这午膳还吃不吃了?”
“哦……”褚成沛顿时一笑,仿佛刚才那阴鹜之人不是他一样,“当然要吃了,这些东西搁久了可不好。”
霍钟眨了眨眼睛。
褚成沛这变脸神功,都快比得上他爹了。不过他爹的位置依旧牢牢占据第一,无可动摇。霍钟身负着聂冬让他来套话的使命。
自褚成沛被霍氏叫走后,他爹就断定褚成沛未来几天肯定会被霍氏支走,一定要抢在之前弄清楚池安水师到底是怎么回事。
放弃的哪些地方可是包含盐场的!
一旦盐价上涨,博陵的进货成本增大,对博陵侯府损失的便是真金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