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将时光稍稍回流一些,回到二十多日前的七夕佳节。当少年们正在豫章城南浦大街上畅游时,当许辰写下那“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鹊桥仙》时,在离豫章城数百里远的一处小院内,一个少女同样在向上苍祈求着属于她的幸福……
豫章城东北,隔着数百里的距离有一座美丽的小县城,浮梁县。浮梁县旧称新平县,武德八年撤县,开元四年复置,称为新昌县,天宝元年才改为现如今的浮梁县。
浮梁县隶属于鄱阳郡,位于黄山,怀玉山余脉与鄱阳湖平原的过渡地带,更是附近数郡的交通咽喉。
一条昌江穿城而过,在昌江之南有一座小镇,名为昌南镇。提起这个名字恐怕除了本乡之人外很少有人知晓,但是两百多年后她的另一个名字却广为世人所知,甚至于成了中国的代名词。两百多年后的宋真宗景德元年,因昌南镇所产青白瓷质地优良,特为真宗以年号命名为“景德镇”,从此延传千年。
如今的昌南镇已经初显她“瓷都”的盛名,小小的镇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立了一个小窑,用以烧制瓷器。镇子附近的群山上有着烧制瓷器所需的最好的土壤,昌南镇的乡民仿佛更加明白取舍之道,虽然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却也没有做那涸泽而渔的事。
美丽的山脉上没有那些随处可见的坑洞,淳朴的乡民们秉承着天地间的平衡之道,每从山间取出一筐土,便要从别处挑来另一筐土填上。如今的昌南镇瓷器的产量没有后世那么大,可是名气却也不小。在吴越镇聚集的海商们,时不时也会来这里采买一些瓷器,用海船销往遥远的海外。
昌南镇的东头,靠近群山的地方有一座别致的小院,小院不大,两进的屋子里住着一家三口人,外带着两个中年的仆从。家中的男主人在县衙内任了一个无品级的官吏,谓之“市令”,虽是无品的胥吏可也是个紧要的位子。“市令”掌管阖县的商贾之事,昌南镇瓷器远销海外,每年的贸易量惊人,从中而来的商税每年都要比县里的田赋多出许多。
这么一个油水十足的位子,那真是给个县丞都不换的。可是这个浮梁县的“市令”唤作唐远的中年人确是个洁身自好的君子,从不在这商税上下手。倒也不是这唐远为人古板,古板的人也不可能在这紧要的位子上一坐二十年。其实每年衙门里分润的时候,唐远都会将自己的那份分出一半来当做红包奖励那些办事得力的属下,另外一半则请衙门内的同僚喝酒耍乐花费掉,平时遇上谁有个难事也会接济一二,倒似一个“及时雨”般的人物。
那有人便要问了,这唐远有那么多余财供其挥霍吗?其实唐远虽然家境殷实却也算不上巨富之家,平日之间的花销全靠着祖上穿下的一门手艺,烧制瓷器。唐远的先祖都是烧瓷的好手,传到唐远这一代更是青出于蓝,这手艺哪怕是在这家家制瓷的昌南镇也算是顶尖的,没有之一。
所以,凭着急公好义的性子,外加在镇上的瓷工中权威般的身份,浮梁县这几乎以销售瓷器为主业的市令之位自然非其莫属了。
唐远年轻时与青梅竹马的恋人完婚,数年后便生下一女,因出生之时肤白似雪,便为之取名为“雪玢(b)”,取的是司马相如《上林赋》中的“珉玉旁唐,玢豳文磷。”之意。“玢”为玉名,惜无实物,郭璞谓之“玢豳,文理貌也。”,实为憾事。
小雪玢出落的果真是玲珑有致,前年便已及笄,这两年来上门提亲之人更是络绎不绝,只是唐远夫妇对女儿宠爱极深,不忍分离,便都推却了。眼看女儿过了今年中秋便十七了,唐远的夫人唐氏再也忍不住着急了起来,这两天旁敲侧击的问了女儿好几次,都被女儿委婉的绕开了。
今日七月初七,七夕佳节,对于女子来说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乞巧节”。
天才刚黑,高家三口吃完晚饭后,母亲唐氏便拉着女儿雪玢来到后院,仆人吴妈早已将乞巧节所需的针、线、绣帕等物备齐。
古时的女子在乞巧节这一日便能广邀闺中好友齐聚家中,述说一些私房话,做一些女孩家的游戏,当然最后都会亲自动手绣一幅锦帕,好比试一番,看看谁的手艺更好,得胜者也少不了一番彩头。少女们的这般作为以示向织女祈求一手好的针线手艺。
但是今年,雪玢却只能一个人过乞巧节了,因为同龄的一些闺中好友,这两年来也已经纷纷嫁人了,剩下的一些也不好请她这么个“大龄剩女”去参加女儿家的节日。
看着空荡荡的小院,想着往年热热闹闹的场景,母亲唐氏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娘,您有什么心事吗?”女儿开口了,声音清脆婉转,甚为动人。
“娘的心事就是你啊!”唐氏双眼注视着女儿。
“啊?女儿我很好,没什么事啊!”雪玢一脸疑惑的样子,一双大眼中却有着藏不住的狡黠。
“你这个死丫头!还跟为娘装糊涂是吧!”唐氏说着用手指重重的点了下女儿光洁的额头。
“嘿嘿。”雪玢笑着吐了吐舌头。
“唉……都是为娘的不好,不该这么惯着你,你看看你那些儿时好友,现如今都是孩子他妈了!”唐氏说着说着又叹气道。
“女儿一辈子都不嫁人,一辈子陪着父亲还有母亲,不好吗?”说着,少女竟撒起娇来。
“娘倒是想啊!可是女孩子家哪有不嫁人的!终归还是要找一个可靠的人托付终身的。”母亲就像全天下其他的母亲一样,既不舍又坚决的教育着恋家的女儿。
“话说,我们家小玢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啊?”唐氏竟饶有兴致的问起自己的女儿来。
“娘……”和别的少女一样,聊到这个话题总归是会害羞的,更何况是在今天这样一个日子里。
“让娘猜猜,女儿是不是喜欢焱儿啊?”唐氏忽然间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和自家女儿青梅竹马的少年。
“焱儿这孩子确实不错!你们两又是青梅竹马的,正好和你爹娘一样。”母亲越想越觉得合适,都没去注意女儿的脸色了。
“娘!谁喜欢他了!一个流鼻涕的小屁孩!”雪玢嘴里狠狠的说道,只是脸上的神色却一点也不坚决。
“谁说我流鼻涕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小玢你别瞎说好不好!”突然间小院内传来一声无辜的争诉。
“小焱子!你又偷听!”少女一听这声音便知来人是谁,恶狠狠的出声道。
“哪有!我明明才刚到好吧!真的……刚到!”说完一个身影便从高高的围墙上纵身跃了下来,落地无声,端的是好俊的轻功。
来人站定,从黑暗中走出,只见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年身材修长,脸若刀削,剑眉星目,尤其双臂匀称,走动间摇摆有律,一看便知手上的功夫不浅。
少年唤作肖焱,是雪玢青梅竹马的玩伴。
“婶婶好!”肖焱一进院子便向唐氏行礼道。
“好,好,小焱啊!以后进来的时候还是走正门吧。”唐氏笑了笑说道。
“就是!翻墙而入的那是小贼。”少女也在一旁帮腔道。
“哦……这不是方便嘛!”当然,肖焱最后半句是低声说的。
“是啊!就你肖大侠功夫高,越高墙如履平地。”可惜,少年的声音没有逃过少女的耳朵。
“嘿嘿”肖焱傻笑了两声。
眼看着女儿和少年两个在一起打闹,唐氏是越来越觉得二人合适,想着待会儿就去和丈夫说说,让丈夫去和他的肖兄弟说说。
“小焱,你们聊,婶婶去给你拿吃食去!”说着唐氏便借机走开了。
“咦,这手帕上的两只鸭子真好看!小玢这是你绣的啊?”少年忽然拿起案几上的一块手帕对着少女问道。
“……那是鸳鸯!”少女这句话是真的恶狠狠的说出来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红晕。
“哦……原来这就是鸳鸯啊!失敬,失敬!”肖焱强忍着笑,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少女生气了,刚想说什么,可是看着自己的作品心头又涌上一股挫败感。
“其实,不会绣花也没什么的。”少年发现了少女的失落,忙安慰道。
“谁说的,女子不会女红,哪有婆家会要?”别看少女平时大大咧咧的,可是一涉及到这终身大事,也难免有些惆怅。
“没人要,我要啊!”肖焱在心头狂喊,可是他是不敢说出来的,以前自己这么说,无一不被少女狠揍一顿。于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不会就不会喽,我娘他也不会女红啊!”看来少年依旧不死心,只是学聪明了些。
“小焱子,你皮又痒了是吧?”少女眯着眼,暼着肖焱说道。
“又来了……”肖焱被看的心头发毛,以往每次的皮肉之苦也都是在这种眼神之后。
“咦,刚才小玢你向织女祈求了什么愿望啊?”肖焱飞快地转移了话题。
少女想着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也不好做了一些不太淑女的事,便放过了肖焱。
“还能求什么啊!当然是祈求父母身康体健,长命百岁喽!”少女淡淡的回答道。
“就没求点别的吗?”少年依旧满脸八卦的问道。
“那你觉得我该再求点什么呢?”少女一脸玩味的看着肖焱。
“今天可是七夕佳节啊!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啊!”肖焱一本正经的强调道。
“所以呢?”少女问道。
“你难道就没……祈求一些像自己未来夫君该是什么样子的之类的愿望吗?”肖焱终于还是下决心把话说了出来,同时一脸希翼的看着少女。
“有啊!”少女点了点头。
“真的?那小玢你以后想要什么样的夫君啊?”肖焱激动地说道,就差没说出来“我一定会做到的!”这句话了。
“嗯……我以后的夫君嘛,一定要是个大才子!写的诗词要比李太白还好才行!”少女一脸坚定地说道,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啊?那些诗词有啥用啊?又不能当饭吃……”肖焱听完后,垂头丧气的嘟囔道。
“嘿嘿……”少女见状,忽而掩嘴笑了起来。
月色渐渐迷离,远处的群山朦朦胧胧的,仿佛也在期翼着少女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