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如凝脂,纤纤如玉, 细指若春葱, 这是一双极美的手,也是一双他极为熟悉的手。
是南兰。
福康安曾见过她用这双手握笔写出一手清丽的簪花小楷, 画一副浓淡相宜的花鸟图,或是素手拨弄琴弦弹一曲清音。
总之都是这世上最美好的风雅事。
情窦初开的少年也曾幻想过有一日能与她执手, 十指相扣,亲密无间,但如今倒是得偿所愿了。
就在不久之前,福康安亲眼见到这双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紧紧攥住掳走他的江湖人的手腕,用力到指节发白,都不肯放手。
而现在这双手则是把他从泥地里扶起,然后拥他入怀。
从前在富贵温柔乡中明明都是福康安为她解决那些掣肘阻碍,他自诩是她的保护者,让她这朵温室里的兰花不受风吹雨打。
但如今在这样性命攸关的危难之际南兰却并没有躲在他身后,反而用她纤细柔弱的身躯坚定地挡在了他前面。
福康安被人掳走时没有哭,被刀架在脖子上当做人质时没有哭,被人从马背扔到地上时也没有哭。
但现在,他坐在地上依靠在南兰带着幽微兰香的怀抱里,却像是莫名有一股温暖又毛茸茸的热流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再也抑制不住这一路来的恐慌和惊骇。
大颗大颗的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南兰和福康安坐在地上,她将他抱在怀里,两个人互相埋在对方的肩头,半日之前这还是福康安做梦也不敢想的亲昵举动。
但现在少年却生不出一点旖旎的心思。
“瑶林,别怕……”
南兰感觉到了颈间的湿热,嗓音压地很低地在福康安耳边唤他的名字,用一种他仿佛从没感受过的那般温柔地语气。
“这是谁?怎么还多了个小姑娘?”
红花会的人之前是分开行动的,刚才兵荒马乱间也顾不上许多,此时又已经到了黑夜,直到现在终于有人注意到队伍里除了他们捉来的质子还多了人。
听他们问起自己,南兰将脸往福康安肩颈里埋地更深,福康安也意识到什么警惕地双手更用力抱紧了她。
两个十四岁的少年少女相依为命的模样,看起来颇为可怜。
但刚刚才经历了乾隆帝出尔反尔地围杀,死里逃生的红花会众人对他的私生子可没什么怜悯的心思。
对于和福康安一起的南兰自然也得探问个明白。
有个浑厚的声音作答。
“这小姑娘和这小子当时在一辆马车上,我原本只想抓这小子一个,但这小姑娘死攥着我不放,我要甩开她,嘿,她还在我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呢。”
他们见她始终埋着头,又让她抬起头来。
但这时那个浑厚声音默了默,却道,“……这小姑娘和喀丝丽很像。”
周遭其余人也跟着一静,悲伤的气氛蔓延,许久没人说话。
“小姑娘。”
这时一个温润的男声率先开口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儒雅的书卷气,有别于寻常江湖人的豪迈匪气,也令南兰感到熟悉。
“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
因此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再加上一路上对他们一行人的观察,南兰还是一言不发,默默地抬起了头看向了方才说话的人。
那是个相貌英俊的男人,面貌和福康安有几分类似。
只是后者的轮廓更偏向于少年的俊秀,他也果然和他的声音一样,是个不像江湖人的江湖人,倒像个满身书卷气的书生。
但他却偏偏是红花会的总舵主,陈家洛。
南兰尚且能算是平静地估量,但陈家洛和其他人见了这计划之外的少女的真容却是心下激荡难平,甚至有人忍不住倒吸凉气。
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柔软似轻云,飘渺似薄雾,如水中月,如镜中花,如梦似幻。
黑夜里的火把如一阵霞光照过去,映出一张比月光皎洁、比冰雪纯白的面庞,更显得清雅绝俗,姿容秀丽无比。
她和喀丝丽的五官没有半分相似,但又的确是很像的,像就像在她们都具有的那本该不存在于世俗、不属于人间的美极清极。
眼前少女才十四岁,眉眼尤带稚气。
但和曾被誉为回疆第一美人,美貌令兆惠数万大军不发,乾隆帝一见便痴迷不已誓要得到的香香公主喀丝丽一样。
在那少女的至美之中,似乎都蕴蓄着一股极大的、撼动人心的力量,叫人为她们粉身碎骨都心甘情愿、死而无悔。
陈家洛丝毫不怀疑,当这少女长成会掀起怎样一股风云狂澜。
不,她现下就已能让人为她生死置之度外了。
方才还狼狈如丧家之犬的福康安这会儿却像幼狼守卫着领地般护着怀里的少女,双目恶狠狠地瞪视着周围的人。
“小姑娘,你是他的什么人,是富察府的什么人?”再开口时,陈家洛的语气都不自觉放地更轻更柔和。
南兰拥着福康安,这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从他们之前的话语和态度不难看出,相比于她,以福康安的身份反而处在一种更危险的境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