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教导南兰的陈先生是这样期盼的,并且随着教导信心越来越满。
以至于当今天来上课时发现课堂上除了他寄予厚望的女学生旁边还多了个嬉皮笑脸凑到她身边顽笑的福康安后,陈先生甚至是对这位主家最宠爱的小少爷是十分嫌弃不满的。
但他再不满,也拗不过素来任性自我的小少爷福康安。
更何况这次他的理由还很正当,教导他的那位先生昨晚上喝醉了回家路上滑一跤掉到臭水沟里伤了腰,自然没办法来上课,而勤奋好学的富察小少爷不想耽误一天的学业,这不就巴巴过来求学了。
陈先生无奈,只能随他来了。
南兰并不在意多了个同窗,甚至有些开心有人陪她一起读书,但在课上专心致志并不搭理旁边人一直不看先生也不看书本只投放在她身上的目光。
心如七窍玲珑的她自是能察觉到其中猫腻,想着福康安说的理由,不由在心中无奈叹息:真是个聪明又坏心眼的小少爷。
***
从那天起福康安就和南兰在一块儿上课,伤筋动骨一百天,少说两三个月他那摔跤的先生是没法来给他上课的。
即便后来傅恒和瓜尔佳氏听闻了又给他另外安排了先生,但每一个过后都得出个类似“摔跤”这样的意外。
两人都找过福康安敲打他一遍,他面上笑嘻嘻答应的好好的,转头死性不改。
这夫妻俩原本素日就最疼爱这相貌最好看又最聪敏的儿子,宠成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只能随他去了。
不过即便在一块读书,玩的时间还是少。
也是直到这时,福康安才真正认识到南兰之前对他的忽视冷落,原来真的只是因为太过忙碌。
她要学的东西可比他还多得多。
不但要和他一样学四书经史,还要学诗词歌赋,还要和嬷嬷学规矩,学琴棋书画茶艺以及品鉴古玩等等风雅事。
福康安看了都觉得替她累,偏偏南兰自己倒是不说什么。
不过说起来她本就有过目不忘之能,人又天资聪颖,不管学什么都一点就通,触类旁通,看她的模样倒还真是学的挺轻松。
明明福康安和她年纪一般大,但他学的东西她早就学过了,他如果要和她一起上课还得自己私底下抓紧补上进度。
这倒也难怪陈先生嫌弃他凑过来。
福康安上头有两个兄长,但年纪都比他大上好几岁,底下有个弟弟比他小上几岁,打小就是他一个人读书,他人聪明学什么都不难,便也学地不怎么认真。
如果说一开始这小少爷只是出于单纯地喜欢,想和南兰多亲近,才想方设法和她在一起读书,现下倒是真起了好胜心。
读书的架势不知比从前认真了多少。
只可惜福康安再怎么努力,读书、写字、棋艺,南兰读书总是比他记得更快、悟的更透,字写的比他更有风骨,就连下棋都总能轻轻巧巧、不多不少胜过他一子。
有一次福康安来兰漪院,见南兰正在书房里作画。
才知当初他初来这里瞧见的那些觉得“不俗”的字画原来篇篇都是她自己亲手画了又亲自题了词。
福康安自小赏遍名家字画,虽然年纪小品味还是有的。
他细细赏读一番,见其画多为花木,颇有明代徐渭之风,落笔或正或邪,或聚或散,墨色有浓有淡,看似信手涂抹,却又流畅自如。
其中一幅画梅上题了一首《丑奴儿令梅花》:
“满溪绿涨春将去,马踏星沙。雨打梨花,又有香风透碧纱。声声羌笛吹杨柳,月映官衙。懒赋梅花,帘里人儿学唤茶。”【1】
其词清婉秀丽,时透闲逸之情,与画作相得益彰。
总之是福康安自己这个年纪或许以后都也绝写不出来的,莫说他,便是教他们的陈先生若是看到也该自惭形愧,这下他是当真是心服口服了。
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2】
原来世上竟真有红楼中所说这般神与貌俱绝,兰心蕙质的女子。
生性骄傲的小少爷第一次遭受了如此严重的打击,一时垂头丧气,甚至都有些不知怎么面对南兰。
只觉他原先面对她所有隐隐因地位的差距而生的傲气好像都变地不值一提。
若换做是旁人这样赢他折他脸面,福康安非恼羞成怒不可。
但,这是南兰。
而赢了的南兰却并不志得意满,甚至轻轻叹息了一声。
“你羡慕我,却不知我如何羡慕你。”
“身为女子纵有满腹的才华却没有施展的用处,只能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天空找不到其他出路。”
福康安抬眼看向她,却见少女早已停下了作画的笔,饱满的墨汁从笔尖滴落,溅了满纸,毁了她辛苦作了一下午的画也不在意。
她只是仰头看着窗外的天空。
黛色如春山的柳叶细眉微蹙,明亮清透如春水碧波的眼瞳倒映了窗外万里无云的天空,似一大块平静如同蓝宝石的镜湖。
眉间萦绕的是丁香结般的清愁,眸中平静之下是压抑的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