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统领心道,五十步笑百步。
他想着那几张与他家大人非常相似的面庞,心脏都在噗噗噗的跳。
狄昭昭无意识地扒了几口饭菜,脑子里思索着师父传回来的那些证据。
忽然小少年眼眸一亮,把筷子一丢,又风一样的往回跑:“我想到可以让那几个萧徽往哪里走了!”
周方也顾不上吃饭,连忙跟上,就看到狄昭昭将那些物证一一翻阅,很快找出了几个可疑的地点。
“第一批就去饶县、山延府、梨富镇……”
周方想明白了其中关窍,顿时“嘶”了一声,又忍不住兴奋,“这样的话,不仅有助于大人隐匿,怕是吓都要把人吓死了。”
就好像狡兔三窟,有点惊慌地对付一头看准他们当猎物的凶狼,本来一只就让他们惊恐万分、招架不住,结果不管跑到哪一个洞口,都能看到狼的毛,闻到狼的气息,感觉到凶狼就在洞外蹲守,准备时刻扑上来咬住他们的咽喉,给出致命一击。
狄昭昭有了这个新发现,也顾不上吃饭了,他把几个精挑细选,和萧徽身形、头骨形状相似的人喊到面前来。
他自小就爱玩泥,捏泥人,踩软趴趴的泥坑,陀螺上沾调好的软泥,后来学了颅面复原之后,对各种泥的要求就更高了。
倒逼那个会调制泥的随侍手艺越来越好,如今要调制出一款紧紧贴在人脸上的,持久的稍硬的泥,也成功了。
被叫过来的人,手里都提着一个箱子,在大家的瞩目下,打开箱子,往自己鼻子上,脸颊上,贴一张张软泥。
很快又绷着脸,拿出才学的手法,往自己脸上抹东西。或均匀一下过黑的肤色,或者把已经修好画好印子的眉毛里面涂好颜色。
没多久,几个和萧徽都有五到七成相似的人,站成了一排。
这要放到京城去,没人会以为他们是萧徽。
但谁让很多地方的人,最多只有一幅画像呢?
狄昭昭又细细的交代了一番,比如要潜行,偶尔露头,如果遇到了危险,不要恋战,当即就把衣服一换,脸上的东西一摘一洗,又是一条全新的好汉!
很快他们就悄悄出发了,有的孤身一人,有的带了几人成队伍,制造出一番各不相同的假象。
随着狄昭昭和师父之间传递的消息越来越多,突破的迷雾越来越多,狄昭昭知道的内情也逐渐变多。
从修改库存册,做假账,倒卖军械中饱私囊,到以次充好,倒腾出一批铁,转手卖出差价。
起初是小打小闹,后来被闻到味的鞍厥国探子黏上,自此一步步变本加厉,一发不可收拾。
其中还有很多下游成员并不知情,但利欲熏心,也默默成为这个庞大利益链条中的一环,做其中一颗小小的螺丝钉。
狄昭昭将每一处都在舆图上标记,相互连线,而他带领的庞大队伍,始终在图中连线中心处晃悠。
这个庞大的队伍就好像遥控卫星,无数“萧徽”从此处往四面八方散去,散开又收拢,收拢又散开。
中间这个遥控卫星也隐藏在其中,随着狄昭昭和萧徽相互配合查到的消息变换位置,改变路线和策略,时大时小,不断移动,不断变化。
当然,这只是他们这一群知情者的视角,看起来非常有序。
在旁人看来,实在惊骇至极。
为什么东南西北、四面八方,几乎每一处他们打点疏通过的地方,无论大小,都会突然出现萧徽的身影?
在源源不断流传回京城的消息里,就更让人震惊了。
萧徽难不成学了飞天遁地的法术吗?
怎么到处都有这家伙的身影?
无论是心急如焚地想要派兵去救援,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带回证据,此刻都只能傻眼,跟光手逮刺猬似的——无从下手!
这家伙怎么变得比之前更离谱了!!!
第142章 当之无愧
赵都督的奏折先一步到达京城。
紧随其后的是来自边关的奏折, 还在半路往京城的方向去。
皆是关于雨灯一事。
但最先看到的并不是景泰帝,折子还没送到他面前,就有先得了信的安国公入宫觐见——赵都督传信时没忘了把此事一同传与曾一同作战的好友, 安国公之子。
安国公是武将出身,虽然已经年迈,但始终是心系边关的,收复燕北五城也是他的执念。
在幕后支持着狄菌姐弟的武将中,要属他权力最大啊,几乎是有求必应,即使是稀有的木材,他都能让人从千里之遥砍树运回来。
安国公只不过和儿子聊了几句, 就明白了赵都督给他送信之意。
赵都督怕是担心无瑕琉璃是金贵之物, 或者稀罕少有,又或者是京中文人墨客的收藏,最后因为某些文官的嘴, 让能于军中有助力的想法旁落、搁置。
甚至他的折子都要被压着, 故而想找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毕竟他地位也不低了,却从未见过此物, 而来自京城的狄世子却能毫不在意的拿出来。
再追问,却只得到写奏折去京城问问的答案。
实在让人很难不多想。
安国公虽看透了这点心思, 但他在京城近水楼台, 是见过无瑕琉璃的, 也是见过千里眼的,只稍微一想, 脑子里就能大致勾勒出模样。
如果真能有这样的雨灯, 安国公觉得, 自己替小辈做一回筏子又如何?
只是在去往皇宫的路上,他不免多想了想那份从云州传来的说辞,想到里面提起的狄世子。
在之前,安国公其实更看好颖悟侯,他爱马是出了名的,亲手葬了五匹陪他冲锋陷阵而牺牲的战马后,他对提出马掌的狄先裕好感度非常高。
即使后来云安皓在他耳边念叨,暗示他颖悟侯世子颇为不俗,老爷子也没有太意动。
他这个年纪的人了,最明白当父母的为孩子铺路能做到什么程度。
不过带着这个新消息入宫时,他脑子里不由浮现出云安皓曾经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
颖悟侯可没有出过京城,自小锦衣玉食地养着,而其子狄昭,则是军营中第一次见到雨灯时,当即提出的想法。
安国公越想,许多云安皓说过的话就不断耳边作响。
景泰帝正在玉照殿里,听礼部的官员汇报明年周边各国前来朝拜的事宜。
忽然听到通报,说是安国公来了。
景泰帝不由一愣,脑子里思索一番,除了萧徽这个“抱着证据在逃就是不回京”的家伙,实在想不到安国公这个时候进宫的理由。
虽然应得干脆,说请安国公进,但景泰帝已经扶住额头,琢磨着安国公若为军械一事而来,若为迟迟不归京的萧徽而来,要如何应付?
安国公进了玉照殿,一看是礼部的人在这儿,就知道这会儿在说什么,后年就是周边各小国来大雍拜贺表示臣服的惯例日子,此等彰显国威的大事,礼部自然要早早准备起来。
安国公知道礼部不急,于是更心安理得地看向景泰帝。
景泰帝给他赐了座,这才问:“安国公此时入宫觐见,是有何事?”
安国公拱手道:“回皇上的话,老臣听说云州大都督赵梁从狄世子那儿得了一种雨灯的改进之法,已经进献给皇上,可防风防雨,不损火光分毫。”
“什么?”景泰帝微诧:“如何改进之法?既然能挡住风雨,想来厚实又牢固,如何还能不损火光?”
“何时进献的?为何朕没见到?”
安国公微微摇头:“恕臣不知,老臣只是意外从犬子口中得知此事,他与您派去云州的大都督赵梁是好友。”
景泰帝当即派人去找云州赵都督的奏折,心里已经在琢磨这个改进之法了。
或许此前引天上雷霆的印象太过深刻,他下意识觉得这或许又会是一种惊人的法子。
梁总管一听,不敢让两人久等,当即招呼手下的一干小太监赶紧去找。
不仅很快找到了信件,还带来了赵都督一同送来的圆蜡。
看到信件上的描述,景泰帝这才从层层迷雾中忽然一下子惊醒:“方法竟然如此简单。”
几乎与安国公一样,在被点破的一瞬间,他们就想明白了此物确实能达到信中描述的效果。
事情不难。
但偏偏是狄昭昭想到了,这难道是巧合吗?
景泰帝快意的笑出声来:“朕亲赐‘灵卓’二字,果然当之无愧!”
安国公立即建议:“不如现制一个出来看看?这玩意不费事。”
对于已经用琉璃的制花造龙的匠人来说,做个简单直上直下的圆筒,自然再简单不过。
等待的时间里。
安国公与景泰帝商议起萧徽之事。
萧徽虽然此前有过很多出人意料的行为,但在没有结果之前,率先宣布自己已经查明真相,拿到证据,其实还是第一次。
故而即使是了解他的景泰帝,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行事。
目前京城的主要论调和猜测,还在于他如今因为手握证据,故而被追杀,所以难以回京。
想要护送证据回京,可能要厮杀出一条血路,疲于奔命,四处逃窜,故而才在各地都有他的身影。
但这个闪现的速度也有点过于惊异了!
这会儿,谁也没料到,这师徒俩压根不是疲于奔命的逃窜,而是拿着小刀当刺客,专门去捅人屁股,倒也不算是命门,但实在让人坐立难安,心慌不已。
狄昭昭跑去赵都督那里,借了兵马就和他师父一样泥牛入海,消失无踪,就更让人担心了!
两人还没商议出个对策来,新的雨灯就做好送上来了。
景泰帝和赵都督暂时放下担忧,看向这个款式已经完全不同的雨灯。
外形像是一个水壶,通体透亮,能清楚的看见内里灯油燃烧照出的烛火,上方做了一个提手,提手与灯体连接的地方,做的是活口,这样即使悬挂在颠簸的马上摇晃,灯体也可以在摇摆中保持相对平稳。
景泰帝注意到里头的蜡油消耗的速度极为缓慢,他不由想起信中描述,转头问梁总管:“朕没记错的话,这个狄先青是狄寺卿的嫡长子?”
虽然景泰帝之前钦点过狄先青做探花,但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实在是运转中庞大国家的一桩小事。
梁总管能稳坐这个位置,得皇上信任,自然有些本事在身上。
他回忆了一下,便说:“回皇上的话,确是狄寺卿之子,那日皇上在殿试时钦点的探花郎,臣犹记得其气质温雅,人如松柏。”
记忆对上了,人瞬间就清晰起来,景泰帝不由点头道:“朕当时看他玉树之姿,气质卓然,文章字里行间透出不俗志气,遂点了他当探花。”
梁才恰到好处的捧道:“甫一到任就做出成绩,实乃皇上圣明。”
景泰帝又拿起赵都督的奏折看了看,不由笑道:“这个狄先青却如他当年文章一样,有志气,行事也有章法,看来是个可造之才。”
他看着手上的雨灯,越看越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