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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鸢 枭鸢 第39节

作者:寿半雪 分类:古典架空 更新时间:2025-03-06 09:24:44 来源:免费小说

  他堂堂匈奴右贤王,悍威之下谁敢违逆?大可以强硬地逼迫自己留在他的身边,以雷霆手段让她束手无策,只能屈服。

  但即便这样,他还是选择卑微地为曾经的所作所为向自己道歉,放低姿态征求自己的意见。

  早起穿靴,起夜点灯,自从程枭出现以后,自己的脚心再没有冷过,他一点一点侵入自己的心房,霸道地让自己关于草原的记忆全都围绕着同一个人。

  “物是人非,”易鸣鸢咬牙止住战栗,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冷漠地说:“就算回去又有什么意思?

  程枭,你娶我,想要带我故地重游无非是因为恩情,可小生救下被捕兽夹困住的鹿是恩情,侠客空手夺刀救无辜性命也是恩情,世上的恩情多了去了,我从不奢望救过的人能前来报恩,同样的,他们若全都来了,难道我都要嫁他们,都要再现一遍当年往事吗?”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字字句句却如最利的干戈扎进程枭的胸膛,“这都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说完,她紧抿双唇,盼望他心灰意冷走掉,再也不要理睬自己,否则她不知道今后该如何面对他一次次的求饶,还有他悲切的目光。

  程枭声音发闷,按住易鸣鸢的脚将人轻轻带向自己,把她笼罩在自己的包围之中,“可是他们都没有来,无论他们成了状元还是将军,都没有站到你的面前,阿鸢,他们的影子你看不到,但我就在这里。”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胜者生败者死,只有最有英勇的马洛藏才能获得姑娘的芳心,他披坚执锐挣得一个站到易鸣鸢身边的机会,死也不会放过。

  手上细腻的触感有点不对,深灰色的瞳孔让他在夜间拥有比旁人更强的视物能力,男人低头细看,发现被油滴烫伤的地方微皱发红,三四个水泡呼之欲出。

  程枭摩挲了一下烫伤边缘的皮肉,有些执拗地想,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阿鸢又受伤了,如果她每一秒都乖乖地待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内,就永远不会出事。

  ***

  易鸣鸢不知道事情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男人捧着她的脚踝,动作轻揉地给她上药,带着药香的膏脂被放在掌心搓热后才覆盖上来,很好地缓解了脚背上的辣痛。

  这药专治皮外伤,是扎那颜按照百年前沿用下来的老方子制的,冷着涂效果出奇的好,只是其中一味药极其难寻,生长在终年不化的雪山顶上,所以被涂轱拿来奖赏杀敌勇猛的部下,作保命之用。

  这玩意涂上去立竿见影,易鸣鸢脚背上的红意立马消了一半,程枭给人缠好纱布,搓热以后虽会破坏一部分的药性,但能减轻痛感,也不算太糟蹋。

  “阿鸢,”程枭收起纱布,粗犷不羁的眉在深思熟虑的措辞中变得纠结,“不管怎么说,你都已经嫁给我了。”

  他本意是想说让易鸣鸢试着接纳他,却因为过分简短的语句变成“你既嫁了我,就再也求告无门,只能接受”似的混蛋之语。

  平时易鸣鸢还能跟他拌两句嘴,今天实在没有心情,便背对着他躺下去了,一副不想再聊的样子。

  也许是脚背上的烫伤太痛,也许是衣襟中的羊皮纸太硌人,她的眼泪如决堤般争先恐后地流下来,打湿了枕头。

  后面几日里,易鸣鸢上午教孩子们认字,下午演示如何开荒耕种,染织布料,夜里汇编重点,整理成册,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

  泼寒节是祭天神和突释满日之外最重要的节日,一应事宜皆由部落首领主持,除了晚上各怀心事地睡在一起,她和程枭已经好几天没说过话了。

  这一天,赶来听课的孩子们发现达塞儿阏氏面前摆着一个用于风干羊皮的特质木架。

  这种木架绑着数根麻线牵引,均匀地拉扯羊皮,使之铺展平整,竖直的木架和贴在羊皮上的纸可以更好地让她画图,让场地上的所有人看到。

  先前用炭笔在纸上写字给孩子们看的时候,总有挤不进人墙的,为了解决这一难题,易鸣鸢专程派人搬来了这种晾晒羊皮的木架。

  送孩子来的阿妈们看得新奇,忍不住也坐了下来。

  易鸣鸢看着明显增多的人,有些紧张地攥紧手中的羊皮纸,见大家差不多都安静下来了,她深吸一口气后说:“今日我们不学《千字文》,讲一些其他的。匈奴的壮大在于不断繁衍生息,但产生了许多弊端。”

  每个母亲身边都围着不止一个孩子,她清了清嗓子,抬手在竖起的纸上画了一块田地,“在我们邺国,耕种满三年的土地需要休耕一年,可有人知道是为什么?”

  易鸣鸢昨日就讲过休耕的必要性作为铺垫,下面跃跃欲试的孩子很多,其中有个女孩把手举得高高的,是那日母亲羊水破裂,跑来向她求助的小丫头。

  “为了非,非力!”她高扬起脸,说完还朝最前方的达塞儿阏氏咧了咧嘴。

  “对,就是因为要恢复肥力,”易鸣鸢点点头,在田地上画了一片枯萎的花草,“其实人跟土地一样,在消损后都需要时间休养,妇人孕育子女亦然,生产之后需要恢复一段时间,否则对身体不利。”

  她拿起提前准备好的羊皮筏子,鼓起的羊皮筏子圆润饱满,问底下的孩子们:“像不像娘亲的肚子?”

  “像。”“一样的,我摸过!”“圆的。”

  易鸣鸢给羊皮筏子放气,上面顿时出现过分鼓胀而留下的皱痕,“妇人的肚子就如同羊皮筏子一样,有孕时鼓起来,生产后瘪下去。”

  孩子和阿妈们懵懵懂懂地看着,她拿出一个被晒裂的羊皮筏子,时间紧迫,只能用最通俗的方式讲给她们听,“如果不断的有孕,妇人的身体便会像这个裂开的羊皮筏子一样再也变不回去。”

  正当所有人沉思的时候,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突然出现,提着钢刀划碎木架上的纸,划完转身用刀指着易鸣鸢吼道:“中原来的臭娘们,你究竟在干什么!”

  “一起。”饭饱昏沉,加上没了心里的芥蒂,易鸣鸢小猫似的伸手揽上他的腰,阖着眼呼吸平稳。

  程枭担忧着她的伤,小心翼翼地将手指穿过她身后油亮的发丝,以一个保护的姿势将人拥住,带倒在床上,“嗯。”

  昊落月升,星垂平野,庸山关内宁静祥和,然而八十里之外的雅拉干中,耶达鲁扬起手臂上的托吉,盼它快点找到大王,让他决定战策。

  当日程枭为了让易鸣鸢早点露出马脚,骗她说乌阗岭西侧的厄蒙脱部落可能要攻进去了,岂料被他一语成谶,今晚真的收到了十万火急的求援信。

  第48章

  落马的人同样也不是吃素的,优犁右手撑地,眨眼间重新站直,塌肩躲开后强悍一击,锐利的刀刃嵌在程枭的铠甲上,而后用尽全力划开,下一秒血液飞溅,倒映在他暴戾的眼眸中。

  程枭闷哼一声,感觉到胸口的体温正在迅速流失,他冷眼看着跑来的十余个邺国士兵,不堪重负地吐出一口鲜血。

  逐旭讷见状,勒住缰绳弯腰戳刺,却没有伤到对方分毫,他一咬牙,直接弃了战马跳下来,横刀挡开几个小士兵的暗招,“走!”

  “不行。”

  若他走了,逐旭讷没过多久就会被围剿至死,来不及处理伤口喷涌而出的鲜血,源源不断的敌军再次涌上来,程枭立刀深吸两口气,承受着剧痛再次挥刀。

  优犁盯准了程枭,打算先消灭一个,他不停地往程枭胸口的伤口上砍去,正要再次得手之际,眼前忽的杀出一张熟悉的脸。

  厄蒙脱的铁锤不愧是近战的利器,一锤下去身边众人皆被震得退后三步,更有甚者倒地后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推开受伤的程枭,扬声道:“回去吃点东西,这最大的军功,换我来拿!”

  这场大战打到半程,他这个“断后的”等得心焦不耐,还是选择主动出击。

  嚼完锦囊中的所有糖块后,厄蒙脱感觉手脚力气如同潮水般回到体内,他眼瞧着前方战况危急,一个明晃晃的军功在眼前晃荡,不甘就这样让它飘走,情急之下提着锤子就飞身过来了。

  他两锤并用,直打得优犁无暇顾及其余的人,切齿愤盈道:“厄蒙脱,你好样的!”

  不仅背叛自己加入了服休的阵营,还用一封告密信引得左谷蠡王庭倾巢而动,反间计被他用得活灵活现,从前自己竟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我自然是好样的,抓稳了……踢!”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厄蒙脱伸锤拉了逐旭讷一把,让他照着优犁的脑袋狠踹过去。

  逐旭讷畅快笑开,从没想过厄蒙脱是这样有趣的家伙。

  胸前的伤口疼到麻木,既然有了厄蒙脱补上,程枭也没有强留在这里的理由,找机会翻身上马,快速向着阵后的位置飞奔而去。

  三人下马后,易鸣鸢再也没了静坐的心思,她甚至想要站到车辙上张望,被约略台提醒登高危险,容易被敌军射杀才作罢。

  程枭为了防止左秋奕的兵找到真正的服休单于,离开前特意把大氅黑色的一面露出来,把自己当成了场上的活靶子,引开了几乎所有的敌袭。

  易鸣鸢久视雪地双目疼痛,可还是一瞬不移地盯着他的状况,高大的异族男人身形不复先前挺拔,下马时摇摇欲坠,差点整个人栽倒下来。

  她想要伸手去接,却赶不及程枭跌下的速度,她跪坐在猩红的雪地中,按着伤口的指缝里不断有鲜血喷涌而出。

  易鸣鸢扯开程枭的铠甲,看向上面被半凝的血糊住的伤口,眼眶瞬间湿润。

  染血回来的时候,她握着断了一把的短刃跪到程枭面前,至此转日阙便多了一位眉眼锋利的女什长。

  程枭赏识珠古帖娜的果敢干练,给她换了一双玄铁铸就的特制刺刀,其刀身薄而略弯,刀背处带着一小截倒垂的小刺,拔出来的时候能勾出一大片血肉,一刀插进胸膛里,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数年过去,她屡立战功,被升为和耶达鲁平起平坐的缇乘长,统管五百八十铁骑,是程枭麾下名副其实的一员猛将。

  然而在五个月前,右贤王部出兵远赴大漠,珠古帖娜奉命留下守城。

  城外的厄蒙脱部落常来侵扰,他们嗜杀成性,在阵前虐待被抓住的俘虏,冲动之下,她领兵突袭厄蒙脱,一行两千三百余人差点有去无回。

  滔天的血雾困住了珠古帖娜的心神,莽撞也使得她被行刑惩罚,削回了百骑长。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重病初愈后,她无颜再拿回属于自己的符篆,自请前往庸山关附近的眙邯一带调查易家通敌叛国的细枝末节。

  今天正是她回程禀复的日子。

  听了约略台的话,一群人瞬间撤开半步,特别是其中受过珠古帖娜训练的士兵,他们还记得当时操练的时光是多么的惨痛,赶紧并队准备继续巡逻,试图里这个帐子远一点。

  领队正巧曾经因为不服气和她对打过,结果输得彻彻底底。

  想起这件事,他面上无光,用手肘捶了一下约略台,“那你还不像沙鼠一样躲起来?当心珠古帖娜刺你!”

  “我又不怕她。”约略台不屑一顾地把他们甩在后头,独自掀开帐帘。

  比起面对年轻将士们铁面无私,毫不心慈手软的训练,珠古帖娜在和年长的前辈相处时还是较为客气的,他猜想这可能是源自于她是从小被几个匈奴女人一同抚养长大的缘故。

  进去后,所有人都已经在了。

  约略台用他那混浊的眼珠定睛一看,发现珠古帖娜脚边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瘦小女人,不知道是谁。

  帐内

  珠古帖娜低头对程枭行了一个抚胸礼,简单地说了一遍自己南下的见闻。

  接着,她直切正题,话音清晰嘹亮,“大王,我去盘问了几个小部落,他们都说从未和庸山关里的易将军通信,后来我带着您的符节走往紧挨着眙邯的西羌边界,照您所说承诺供给他们十万斤精铁矿,求问他们的可汗,也没有得到和约略台带回来的消息同样的答复。”

  程枭坐在上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过西羌可汗的回函,看完他抬眸和约略台交换了一个眼神,“再跟我说一遍,广邑里面的风声是怎么传的。”

  被点到后,约略台立即正色,嗓音不复轻佻,从第一句“易将军疑似通敌叛国”的声音在市井间响起说到舆论哗然,此事成为所有百姓茶前饭后的谈资,最终由陛下一道旨意下去,板上钉钉。

  狼皮椅上的男人沉吟片刻,这些都是他烂熟于心的话,再听多少遍还是一样,他有些焦躁地握紧拳头,注意到从进来开始就跪在地上的人,用邺国官话叫了她一声:“你,说话。”

  靛颏听他们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匈奴话,现在终于听到熟悉的话音,激动地抬脸,“你,你会说我们中原话?”

  自从易府遭难,几乎所有奴仆都被卖到澧北后,她挨过鞭子受过毒打,一路辗转流离到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地方,那里人来人往,但说的都是自己听不懂的话,好不容易遇到几个长着黑眼睛,直头发的中原行商,她都感动得想要拜谢上苍。

  有一天,靛颏一如既往被关在铁笼里等待买主,她细瘦弱小的样子总被嫌弃,所以几十天下来还没有人对她表示过一星半点的兴趣。

  挺好的,待在笼子里等死就行了。

  脱水的状态让她唇角干裂,靛颏生无可恋地靠在铁杆上等待死亡的来临,只是不知道小小姐怎么样了,她一个人留在京城那个荆棘丛里,想来也是不好过的,她想。

  受封郡主后,府内众人都改口叫郡主,只有她笨嘴拙舌的,经常因为反应不过来而叫错,有时叫小小姐,有时叫小……郡主,就是忘了要叫郡主。

  每当这种时候,易鸣鸢总是笑得前俯后仰,最后拍板定下来让自己唤她小小姐。马,随着士兵找到亲爹。

  纷乱的碎雪中,无数具尸首横陈在地上,脖颈之处皆是以一种令人不可置信的弧度弯曲着,死状可怖。

  左秋奕目呲欲裂,想不到易鸣鸢所说竟是事实,他的断臂隐隐作痛,忽然回忆起易唳将之斩断的时候,自己捂着喷血的断口,扬言要他用命来偿。

  于是,自己忍着剧痛,用仅剩的右手将刀推进易唳胸口。

  易唳当时的遗言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躺在地上苟延残喘,吐出一口血沫道:“左秋奕,你信不信善恶到头终有报?我相信陛下一定会查明原委,还易家一个公……公道。”

  多可悲啊,到死还念着龙椅上那个无情无义的君王,认为他会让易家沉冤得雪。

  不久后,自己与父亲提着易丰父子二人的头颅得胜而归,受到陛下的大肆封赏,欢欣鼓舞地接管了庸山,襄永二关。

  左秋奕膝弯一软,跪倒在满地的尸体边,善恶到头终有报吗……

  “小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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