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唤出长生剑,拂下一寸剑光,屈指弹向邬如晦眉心。
而被簇拥在人群中的邬如晦尚且无知无觉,满心欢喜地筹划着生辰礼,要给心上人一个惊喜。
这是邬如晦最后的,真正无忧无虑的时日了。
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陆昃亲手了断。
而现在的幻境中,陆昃也能再了断一次。
长生剑剑芒在瞬息之间抵达,却并没有像陆昃预想的那样,强行唤醒沉溺在回忆中的邬如晦,而是仿佛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从邬如晦眉心穿过。
邬如晦的身影虚化一瞬,又重新凝聚起来。
陆昃脸色难看起来。
方才这一弹,他能很明显地感受到,眼前这个邬如晦真的只是一个幻象。
真正的邬如晦根本就不在这里,那他还能在哪里?!
他霍然抬头,神识铺天盖地展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冷淡的:“陆昃。”
陆昃猛回头,发现不远处一株粗壮的枫树上,层层叠叠的枫叶中,又有一个邬如晦坐在枝干上。
他容貌与亭台上的邬如晦别无二般,眼神却沉静得多,低头望过来:“我在这里。”
陆昃心里一松,脸色却冷了下来:“胡闹!既然已经看穿了幻境,为何不出来?!”
难怪他根本没什么情绪波动,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被困住。
“想多看看,”邬如晦目光越过陆昃,盯着脸上一派天真的另一个自己,嗓音沉沉的,“才会长记性。”
陆昃:“……你倒是有觉悟。”
邬如晦微哂。
“那你慢慢长记性,我走了。”陆昃随手掷出几道剑气,梦境般绚丽的幻象中裂开一条狰狞的口子。
他于是真的穿过这片荒唐的热闹走了。
从始至终,没有露出过一丝动容的神色。
邬如晦也不在意,挥挥手补好那道裂口,重新看向幻象中十几岁的自己。
当时的邬如晦还在为该送什么生辰贺礼而发愁,苦思冥想好几日,终于想出来了。
关于陆昃的爹娘,他当时也并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们都死于陆昃出生那日,于是小陆昃被托孤给息机剑仙。
也就是说,陆昃睁眼后就没见过爹娘。
修士繁衍子嗣困难,在仙界,爹娘会给刚出生的儿女做一个长命锁,有条件的会在里面封防护阵,没条件也会塞些温养的灵药。
邬如晦用秘银打了一枚长命锁,纹饰也是自己一笔一划刻出来的。
里面封了十八道护身法阵,他得陆昃真传,阵**夫也是一等一的好,十八道阵法完美融为一体,存了些炫技的小心思。
最后一道阵法甚至拴在邬如晦身上,也就是说,倘若真有人有本事当着陆昃的面破开前十七道阵法,那么最后一击,会由邬如晦来承受。
邬如晦不死,陆昃就不会再受一点伤。
身为徒弟,越俎代庖送师父长命锁,按俗世礼教来讲,真是反了天了。
但陆昃从未在乎过这些俗礼,否则也不会纵得邬如晦直呼自己大名。
邬如晦还存了更深一层心思:
倘若过去你没有亲人,那么从今天开始,就让我成为你的亲人吧。
今后,我来疼你,好不好?
这枚肉麻的长命锁没有活过陆昃生辰。
那日,陆昃被带到号称六界最美的流光池。
邬如晦在漫天流星下,脸颊微红眼神明亮地吐露完少年青涩的情愫,在那双穷天地之造化,璀璨至极的鎏金瞳注视下,怕是很难有人不为之动容。
——可惜这里面没有陆昃。
陆昃面无表情地听完,抬手一把捏毁长命锁:“邬如晦,我的确是纵你太过了。”
十八道阵法层层破碎,陆昃半点没留手,凶狠地反噬到邬如晦身上,他喉间涌上腥甜,脸色刷一下苍白如纸。
陆昃从没发过这样大的火:“蠢货!耽于情爱也就罢了,谁给你的胆子,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
邬如晦咽下那口腥甜的血,反驳道:“为什么不能?喜欢便是喜欢,我不在乎那些迂腐的成见。”
“是我没把你教好,让你误入歧途。即日起,你就在晚照台好好闭关反思,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门一步。”陆昃神色前所未有的冰冷,拂袖转身。
邬如晦心如刀绞,比阵法反噬更叫他难过:“我让你觉得恶心了吗?”
他提前想过很多种陆昃的反应,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一种。
陆昃没回头,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恶心极了。”
邬如晦头一回心动,捧上一颗赤诚的少年真心,却被从来都惯他惯得无法无天的人一把打翻,摔得满地狼藉。
一丝余地也不留。
少年脸色唰一下变得苍白,鎏金瞳刹那间黯淡下来。
这还是他头一回露出这么委屈的神情,这也是陆昃头一回对他说重话,倘若他心里存的不是那样的心思,陆昃定然心疼至极,怎么哄都不为过。
但是这次不行。
“我不会去闭关的,”邬如晦眼眶通红地盯着陆昃的背影,负气道,“既然你觉得我恶心,那我也不会再来碍你的眼。”
他这番要意气出走的话说得痛快,说完立马就后悔了。
少年咬牙,在心里默默地想:只要他挽留我一声,我就马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