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凤尾香罗(五)丨桂林倾覆,长洲麋鹿
她原说清晨时分就醒,好早些动shen去火车站。许是昨夜太过疲倦,两个人不约而同睡到日上三竿。要不是被街dao上的游行人群吵醒,还会继续睡xia去。
“游行的人杂碎了广场上的伟人像,说,从今往后是新的时代,国家的未来属于无数的年轻人,而不是偶像。他们要求改革,要求政治ti制的自由化,废除审查、监听,建立言论自由。还有……怎么一xia就记不得了,大概是‘劫富济贫’之类的话。”她向他带回外面的信息,手里握着厚厚一沓的报纸与传单,神采奕奕,就像女侠满载而归提着猎wu。
但他对政治的话题意外冷gan,眯着yan继续装睡,一会又自顾自说起胡话,明亡于东林党、明亡于嘉靖云云。她不懂那些历史,缠着他要解释。他纠缠不过,被赶着起床。
“等会你也去上街看看吧。只要置shen其中,就会被那种气氛gan染。”
“什么气氛?”他不屑回问,已然zuo好否定的打算。
她分外认真地思索起来,“好难形容……这些事本就不是与我们无关,你走chu去就能gan觉到了。我也好想去参与。人的力量,就是聚少成多才壮大。”
这话让他倍gan不shuang。仿佛在她yan中,他态度冷淡是chu于孩zi气的骄纵,人云亦云的陈词滥调却是真理――这等毫无逻辑的空dongkou号,早就被他批驳过无数次,现在竟然又要被迫反刍。他气得不想说一句话,只幽幽盯着她。她也较真地盯他。两个人针锋相对盯了许久,他又觉忍不住不说话,于是dao:“人群不利于思考。”
“反正你也只是想zuo不chu来的数学题。人间可比zuo题复杂多了。”
他dai上yan镜,洗漱过后,正打算不告而别,在走廊上又遇见老板娘。老板娘像和昨晚换了个人,分外reqing地打招呼,问他妻zi的风湿是不是好些了。她昨晚给了个生姜外敷的偏方,试过的人都说guan用。
他记得生姜的气味,“这……确实好多了。谢谢你。”
老板娘微微颔首,投来欣wei的yan神。他也只好僵ying地回以一笑,就像拍集ti照时,摄影师教人齐声喊茄zi。玻璃上映chu他的倒影,本就不好的面se因这假笑更臭了。
她没看chu他满面怨气吗?还是正因看chu了,才故意说这番话,要他心ruan?
原来他与那位女士在旁人看来是夫妻?被旁人如此误会,无从解释,他忽然又gan到与她亲近,仍旧转回房里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路上,他原还想着把话说清,她不该那样轻蔑他所重视的事wu,来到她面前,又是无语凝噎。人与人本无需相互理解。
他只问她:“还是决定走?”
“这座城市已经没有我待的地方了。”
她望着梳妆镜别上最后一枚发卡。
游行让街市变成幻梦的场景。万人空巷,沸反盈天,“有志者事竟成”的激昂qing绪像是倒翻的酒瓶,不断用气味昭示自己的存在。满面墙的小广告一夜之间被涂抹gan1净,覆盖以俏pi的讽刺或张狂的涂鸦。人群中多是年轻的面孔,有的还未脱稚气。认识另一个陌生人变得无比容易。只是一本读过的书――你读过李泽厚?你竟然也读过――就能让失落的灵魂遥远相连,为同一景愿而奋斗的他们志同dao合。
格格不ru的生疏gan像一只不合时宜的面ju,镶在脸上,他反而gan到轻松自在,与她手牵手漫步于熙攘的人chao,模样像极了恋人。她没有说话,yan神沉醉地望向四周,悄悄地依着他的肩。他眺过无数人的脑后,望见天地清远,意识到自由原是广漠的孤独,无关他wu。
他们正走过市中心那座臭名昭著的烂尾楼。空有残骸的shui泥钢筋,野蛮地矗立dao旁,gao耸ru云,无人guan问,像城市病变的瘤。钤的父亲说,那座工地上曾经砸死了人。其中一个死者的jiejie是块ying骨tou,不依不饶讨要说法,聚众上访,静坐示威,说她家红三代,爷爷是长征时期就跟党走的老革命,丈夫是越南战场的退伍老兵,在新中国就没碰上过这么没天理的事。qing况闹得人尽皆知,工程也被迫搁置。再后来政府领导换届,新官上任,这就彻底变成收拾不了的烂摊zi。开发立项时宣称的时代新地标,最后就是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