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浮光
一九三一年・深秋・上海
上海滩的黄昏总像是被人泼了半盏隔夜茶。霞飞路的法国梧桐落尽最后一片叶zi,枯枝映在百乐门旋转门的雕花玻璃上,像极了贵妇们折断的玳瑁发簪。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碾过外白渡桥,铁轨feng隙里卡着的海棠花ban,混着日本邮轮的黑烟,在黄浦江面织成张腥甜的网。
十月的雨丝斜斜切jin霓虹里,将立牌上的“白棠”二字洇成一滩胭脂泪。黄包车夫们跺脚呵chu白气,yan珠zi却粘在街tou的拐角chu1――
湘绣帘zi一掀,先落xia一截瓷白的足踝,银线gun边的珠光gao跟鞋踩jin积shui洼,涟漪dang碎了对面永安百货的霓虹,那“统税惠民”的广告牌正映在她旗袍开衩chu1,血牙se的绸缎便裂开dao朱砂似的feng,裙边海棠花rui用苏州顾绣的“捻金错银”针法绣着,金线在暮se里泛着冷光,恍若河底打捞起的碎金箔。
是白棠小jie。
她成为百乐门tou牌不过半年光景。传闻是某位南洋富商从苏州河捞起的孤女,也有人说她是北平某位贝勒爷的外室,更离奇的是圣玛利亚医院小护士的liu言――说每回白棠咳血用的帕zi,第二日总chu现在院长办公室的废纸篓里。真真假假的传闻织成张网,倒比百乐门穹ding那盏三千六百片shui晶的吊灯更晃人yan。
此刻她xia了黄包车,往百乐门里走去。银鼠灰丝绒旗袍裹着的shen段像宋代梅瓶,领kou镶的二十四粒东珠随着步履轻颤,耳垂坠着的泪滴形翡翠晃chu泠泠幽光,光一照,瓷白颈侧便投xiadao青痕,像是谁用mao笔画了条苏州河的支liu。
百乐门原是犹太富商造的销金窟,三层巴洛克洋楼裹着苏州园林的魂。大厅四角立着青铜仙鹤衔灯,鹤喙里吐chu的不是烛火,而是通了电的琉璃罩zi,将满场男女照得白骨森森。二楼小jie们的休息间飘着脂粉香,三楼包厢垂落的猩红天鹅绒帘后,东洋三味线的颤音混着雪茄雾与鸦片烟,在雕花楼梯上攀成带刺的蔷薇,直往人骨髓里钻。
shui晶吊灯的光泼在旋转门玻璃上,将她的影zi切成十二片伶仃的薄瓷。白棠走过大堂时,第三座香槟塔恰巧坍倒,琥珀se酒ye漫过舞池镶花地砖,浸得暗红织锦地毯洇chu更深的纹路。"今儿这么早就re闹起来了?"这念tou尚未成形,鎏金托盘已递到yan前。
"白小jie的玉兰。"侍应生躬shen的弧度像把淬过月光的弯刀。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掠过凝lou花ban,yan风扫向右侧卡座――影影绰绰的人群撞翻威士忌酒瓶,玻璃碴zi在霓虹里炸成星zi,正是青帮那群熟客。她眉目轻挑,捻着花枝款款走去,旗袍开衩chu1金线绣的海棠ca过真pi沙发,金丝勾的rui尖沾了酒渍。
"杜二爷今儿这么早就来看白棠?"话音裹着三分蜜糖七分冰棱。
杜鹤鸣正用枪guan敲碎冰酒块的棱角,左眉骨疤痕被琥珀se酒ye浸得发亮,非但不掩他眉峰凌厉的走势,反添了刀锋chu鞘的锐意。威士忌顺着枪guanhua落,在真pi沙发上洇chudiandian暗痕,他抬yan时眸光如鹰隼锁住猎wu,却又在chu2及她yan尾时rong成带着晦暗的nuan意。
酒保递来的gao脚杯凝着shui珠,她指尖掠过杯bi,朱唇轻抿一kou酒。许是酒气太烈冲了hou,虚虚低咳起来,脸颊便染了抹海棠红,倒比shui晶灯里的霓虹更潋滟。
"白小jie的唇膏沾杯了。"龙涎香混着火药味压过来,枪kou余温烙在后腰。她轻笑,丹蔻指甲划过他袖扣的翡翠螭纹,血se印痕如晚霞落jin玉雕:"二爷的雪茄灰才tang人呢,昨夜里烧了福煦路半条街的威风,今儿倒肯来我这小庙dian香?"
萨克斯风突然走了调,菲律宾琴师的铜guan乐发chu黄浦江涨chao般的呜咽。白棠旋shen时银鼠裘hua落半边,瓷白的肩tou浮着朵山茶花纹,金线勾的ban尖泛着药shui褪se后的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