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黄氏叹了一声:“我去看看你爸爸!”
许小华没有进去,轻声问叶恒道:“没事吧?”
叶恒摇头,“没事,我爸也没事,他就是一时接受不了,晕厥了。”
许小华点点头,“叶恒,这事暂时告一段落,你以后也别想了,先把高考考了,后面的事,慢慢来,不着急。”确实不用着急,等再过两年,时局又不一样,都友棕这个区宣传口的主任,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呢!
暂时出了一口气,叶恒也觉得脑子清明了一点,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华,我明白,我先去上大学。”
这一场发疯后,叶恒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开始认真看书学习了,让叶黄氏奇怪的是,儿子出院后,也没再找孙子的茬,只是整日里瞧着心事重重的。
她私下问了儿媳好几次,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儿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说父子俩人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情绪都没控制好,后面动起了手。
这在叶家不算稀罕事,叶黄氏也就没有多想。
时间一天天平静地过去了,特别是对远在内蒙当兵的许卫华来说,从京市回来后,他忽然觉得生活有些单调和重复。
想给妹妹写信,又觉得俩人刚刚才见面不久,妹妹现在有奶奶、爸妈关系,也用不着他再事无巨细地操心。
十来天后,在一个和往日一样平静的日子里,许卫华收到了妹妹的信,还有一个包裹。他拎着东西到宿舍的时候,室友们都奇怪了下。
大家都知道,许卫华是从农村来的,父母都不在了,家里还有一个正在读书的妹妹。手头拮据得很,父母最后的医药费、丧葬费和妹妹的学费,都是和他们借了一部分钱的。
这钱现在还没彻底还清呢!
谁会给许卫华寄东西?
李丰年最先开口问道:“卫华,谁寄来的啊?”
许卫华心里也有些奇怪,“我妹,你们说她这刚工作,手头还没攒下来钱,给我寄什么东西啊?”想着,还是先把信拆开看了。
只见上面写着:“哥,来信特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带着你上报纸了,随信附赠两份,你稍后看下。
我怕你舍不得吃好吃的,所以给你寄了一些吃的。你知道的,我最近已经转正了,一个月有27.5块钱呢,我自己吃喝又在家里,花不了多少。
我和荞荞都挺好,不用惦记。辣白菜、豆腐乳、腊八豆都是荞荞做的,你分一些给战友们尝尝……”
许卫华看着看着,眼睛就有些模糊,轻声道:“你们说,她咋给我寄东西呢,我这担心着她呢,她还操心起我来了。”
这话又有些感慨,又有些骄傲,还带着几分炫耀。
王峻拍了拍他肩膀,“卫华,我说你得了哈,见好就收,咱们宿舍里,就你妹妹最懂事,可别再让我们眼红了。”他家也有一个弟弟和妹妹,整两个混世魔王,不好好读书不说,成天问家里要好吃的好穿的,不说他爸妈了,就是他看着这两人都觉得头大。
没奈何的是,两人嘴巴还特别甜,他每次休探亲假回去,非得口袋给他们掏空不可。
不像许卫华的妹妹,年纪也不大,知道家里条件紧张,省吃俭用的,读书成绩还特别好。中考考了全县第三,去上了个包食宿、发生活补助的中专,一点不让许卫华这个哥哥操心的。
也就是今年许卫华去京市,他们才知道这姑娘不是许家亲生的,他们私下还嘀咕着,妹妹年纪还小,怕是没什么主见,别回了亲生父母那边,就不要哥哥了?
没想到这就寄了东西过来,那包裹沉甸甸的,看着份量可不少,大家心里都为许卫华高兴。他们这些人远离家乡,在内蒙这样偏远的地方搞建设,不训练和出任务的时候,也会觉得孤单和想家。
特别是上战场的时候,对家和亲人的挂念,往往能够在意志力薄弱的时候,给予他们力量。
许卫华父母都不在了,要是连唯一的妹妹也不认哥哥,那许卫华就连这唯一的牵绊和念想都没有了。
王峻见许卫华喜滋滋地从信封里拿出了两张报纸,奇怪道:“你妹咋给你寄报纸啊?她上报纸了啊?”
许卫华笑道:“嗯,还带着我一起上了。”按照妹妹信上说的,找到了那篇重大黑分子的报道,见还真有两三行关于他的字。
王峻也看到了,忙念了出来:“在内蒙参加‘三北’建设的空军工程兵许卫华同志,前些时候刚好休探亲假,得知京市罐头厂仓库被盗,许卫华同志凭借着敏锐的观察力,向在京市罐头厂工作的妹妹许小华提供了一条线索……”
王峻念了个开头,室友们都围了过来,“卫华真上报纸了?”说着,都争着要看许卫华手里的报纸。
“吆,这连工作地点都写了啊?这给团长看了,肯定得高兴。卫华,你这趟探亲假休得值,不仅看了妹妹,还给我们‘三北’建设的空军工程兵长脸了。”
说这话的是李丰年,他平时和许卫华关系最好,此时有些羡慕地道:“卫华,你这运气可以啊!”
他和许卫华都是农村出来的,但他家里条件比许卫华好些,父母虽在家种地,但是自给自足是完全没问题的。他上头有个姐姐,读了高中,在供销社里上班,姐夫在邮局工作,算是双职工家庭,经常给他寄些吃的。
先前许卫华手头拮据的时候,李丰年帮了他不少,见许卫华舍不得买副食品吃,有时候还塞给他一些饼干、罐头和老家寄来的肉干之类的。
许卫华笑了笑,“这回是沾了我妹妹的光。”大家争着看报纸的档儿,许卫华拆了妹妹寄来的包裹,发现有一些肉干、一些罐头、糕点、米糖、四瓶辣白菜、四瓶豆腐乳。他们宿舍刚好四个人,立即把辣白菜和豆乳腐一人各分了一瓶。
又要把糕点、肉干分些,这回大家都不要了,让他自己留着打牙祭。实在是,他们宿舍里,家里条件最差的就是许卫华,这些东西还不知道许卫华的妹妹是怎么攒下来的,他们也不忍心分他的。
王峻笑道:“这是妹妹第一回 寄来的,咱们不和你抢,等下回再寄来,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许卫华笑着点头道:“行!”虽然舍不得小华这么破费,但是此刻,许卫华心里也高兴着,觉得被人记挂的感觉还挺好的。
中午,许卫华想给妹妹回封信,就让王峻和李丰年给他带饭,王峻和李丰年带了一罐子辣白菜和豆腐乳去食堂,刚打好饭坐下来,就被战友们围了起来,一人一筷头,不一会儿一瓶辣白菜就见底了。
王峻本来对这些无所谓,见大家像狼一样,立即护住了自己那还剩半瓶的豆腐乳,夹了一块出来,发现味道出奇的好,不由眼前一亮。
不顾大家的哀嚎,动作麻利地把装豆腐乳的小玻璃罐子盖了起来,连着饭盒一起端回宿舍了。
王峻走了,李丰年望着自己已经见底的辣白菜,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气地道:“我自个才尝一筷头呢!”
大家问他是哪买的?
“哪买的?许卫华妹妹寄来的,说是家里做的。”
就有人问道:“他妹妹不是在读书吗?还有这手艺?”
“听说现在进工厂工作了,大概手头也宽裕了些,就惦记着部队里的哥哥,今儿才寄来的。”顿了一下又道:“卫华这个妹妹厉害,还带着她哥上了报纸。”
大家纷纷问是怎么回事儿?
第二天一早,集训的时候,许卫华就被点名表扬了,领导说大家都要以他为榜样,出了部队,也要肩负起人民子弟兵的职责。
许卫华觉得,这一天,自己的脊背似乎挺得比以往还直些,内蒙的辽阔、荒芜似乎都不再让人心里发空,他知道在另一个地方,他还有一个有亲缘关系的妹妹,正和他一样地努力,希望能成为他们兄妹彼此的依靠。
第069章
报上的重大黑分子案, 不仅让许卫华在部队里被表扬了,就连小华,也得益于这个新闻的广泛传播, 而受到了较多的关注。
胡同里的叔婶和奶奶们,都笑着说她现在是胡同里的小名人,先前他们还担心小华回来不适应, 现在也不说这话了, 都夸许家家风好。
沈凤仪接连好些天出门, 面上都笑吟吟的。
秦羽看着婆婆乐呵呵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感触。现在她越发觉得, 自己前面十一年的艰熬并没有白费, 她找回了女儿,不仅自己心里圆满了,也让女儿有了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让老人有了颐享天年的可能。
私下和丈夫写信的时候, 不由提了几句:“九思, 我现在觉得,小华回来以后,一切真的都不一样了,你是没看到妈妈现在每天有多高兴,还写信回老家和亲戚们炫耀……”
小华自己倒没什么感觉,她知道这是杨姨让给她的机会, 私下里倒是提了两罐子奶粉去看了杨姨和巧薇。
不想, 周末去京大上外语课的时候, 袁老师也特地为报纸的事, 问了她几句,末了还笑道:“你这孩子, 真是我见过很特别的一个,年纪不大,胆子倒大。”像小华这样的学生,是她开设外语补习班的初衷,想给一些有资质、爱学习,但因为各种原因没法读大学的孩子,一个学习外语的渠道。她现在还挺庆幸,徐庆元来托她帮忙的时候,她点头应了下来。
许小华笑道:“谢谢袁老师夸奖。”
就听袁老师又道:“口语练习班的事,你真的不考虑了吗?这两天沈凝还要给我送书来,你要是想去,我和她说说?”
“不去了,谢谢袁老师的好意。我找徐庆元练练就好。”
听到她提徐庆元,袁利华脸上的笑意滞了下,本来徐庆元的名字,是列在她即将要出版的书的编校人员名单和后序的致谢里,但是上周徐庆元来找她,让她把名字去掉,说怕自己给她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才知道徐庆元家里出了点事儿。
此时又听许小华提起,微微叹道:“你们年轻人多聊一聊也好,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她心里是觉得徐庆元这孩子不错的,专业过硬,做事也能静得下心来,她还一度扼腕叹息,这不是她们专业的学生,不然自己都想替他争取留校的名额。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的,许小华却是听懂了,笑道:“老师,我知道的!”
袁利华想了一下道:“要是有什么困难,你让他和我说,不必客气。我们毕竟年长些,或许能帮上些忙。”
这话倒让许小华有些意外。
袁利华见她像是愣住了,笑道:“怎么?不相信老师说的?”
许小华诚恳地道:“没有,没有,就是有些感动您的好意。”
袁利华笑笑,“你们还小呢,有些事看不明白,我们都是经过战乱过来的。”她们年轻的时候,还有党派之争,诬陷、背叛这类事情,发生的概率并不小,袁利华自己没经历过,却也是见过、听过不少的。
许小华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些感触。袁老师平时严肃的很,不苟言笑的,对学生要求也很严格,她上袁老师的课一直战战兢兢的,从来没有想过,像袁老师这样严谨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想,虽然这个年代,暗黑的事情有,但是人性的闪光点,仍然是存在的,像暗处的幽火一样,鼓励和温暖着泥泞中爬行的人。
因为课前的这一小段交流,许小华对袁老师忽然就改观了很多,袁老师的形象已然从不近人情到对学生一片至诚。
快下课的时候,就惦记着向徐庆元转告袁老师的话,但当她出了教室,却没看到徐庆元,反而看到了沈凝。
见她出来,沈凝朝她打了个招呼,“小华同志!”
许小华点点头,“沈同志。”
在此之前,沈凝一直称呼她“小华”或者“小华妹妹”,她也喊沈凝一声“沈姐姐”。显然上次说开了以后,两个人都觉得没必要再维持这种假客套了。
许小华见她有话要说的样子,开口问道:“是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沈凝轻轻摇头,“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今天来给袁老师送书,看到你在,就多留了会儿,想着和你打个招呼。”
说到这里,微微低头道:“上次的事,对不起,是我一时没控制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事后我心里还挺后悔的。”
许小华听她提这个,面上就有些淡淡的,“沈同志,你比我还年长几岁,我想你说话之前,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沈凝马上就大学毕业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她心里没数吗?
许小华是不信的,甚至,她认为沈凝恰恰知道这件事可能造成的杀伤力,才会在自己面前提起。
不论自己和沈凝的关系,就说徐庆元和沈凝,也是多年的老同学呢!沈凝这样做,不啻于背后给徐庆元捅刀子。
许小华心里是有些不齿的。
她想,等她把这边的课程上完,两人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她也不想勉强自己和这人假客套地说什么“没关系”。
沈凝见她态度坚决,颇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不由苦笑了一下,“不管怎么样,这件事确实是我做错了,也请小华同志帮我转告庆元一声‘对不起’。”说完,就低着头,匆匆地走了。
许小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好端端地又扯到庆元哥了?正困惑着,就听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小华!”
是刘鸿宇。
“刘哥,你怎么来了?”
“元哥今天实验室有点事,托我来和你说一声,怕你着急。”顿了一下又道:“下午你下课后,我送你回去。”
听到徐庆元今天一天都没空,许小华还有些失落,又想着他临近毕业,比较忙也是正常的,很快调整好了情绪,问道:“刘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沈凝也在,你遇到没?”
刘鸿宇点头,摸了摸鼻子道:“看到了,你是不是想问我,她刚才说的道歉是什么意思?”他来了有一会,看到沈凝站在门口,就没朝这边走。
许小华点头,“嗯!”
刘鸿宇想了一下道:“我猜哈,元哥这次被学校逮着写思想汇报的事,可能和她也有点关系。”
见小华瞪大了眼,刘鸿宇忙补充道:“先说好,这事我没证据,就咱们俩私下说说。我琢磨着,她可能是无意识或者是一时口快说了出来,当时或许也没想到会对元哥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事后有点后悔吧!”
许小华不觉得刘哥是无的放矢,刘哥虽然常自诩自己不靠谱,但是他这人分寸还是有的,不会在背后故意中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