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粗粗的吃饱之后,才洗了锅盆,放了满满一盆的井水,只略微放了几个米粒进去,煮了一锅只比水稠上那么一点点的稀粥,甚至都不能算稀粥了,估计只能叫水粥。
主室的门关着,里面甚是安静,就像里面从没有过人,现在也没有一样。
风,吹熄了火堆,将这一锅水粥吹的和冰一样寒冷,我才从发呆中回过神来,随便取了一只粗瓷碗在锅中舀了小半碗,而后推门走了进去。
门吱呀一开,孔明便看了过来。
他腕上流出的血已由浓黑渐渐变成了深褐色,从只能流出几滴,到已浅浅的流成一条线。
我抱着他的腰身,将他扶坐了起来,虽然被我用井水擦拭过,他的身体,此刻还有一些温和的温度,我取了一只木勺,将这半碗的水一样的粥,喂进他的口中,捏着他的下颚让他咽了下去,而后便再不管他。
一锅水粥,就这么吃了四日,这四日,日日都如此,一日三餐,到了点我便将他扶起,喂些许水粥,他伤口一旦凝结,我就用匕首重新划开,他也只静静的看着我,不发一言。
他而今就是想发声音,也发不出来。
到第五日上午,他伤口处流出的已成为红色的血,他终于发出了声音,极轻的唤了一声:“月儿……”
我打来井水给他擦洗满是血污的双臂,听他喊我,和他说:“你不是我的先生,我也不是你的月儿。”
“月儿……”
“我的先生知道我怕黑,不会把我一人留在黑暗中,会给我留下至少一支烛火,每一次他都不会忘记。”我离他,似乎有千万里遥远的距离,“我的先生,他还知道我其实很怕火,那一年,陆逊烧了刘备百里连营,我被迫自刎。虽然我从没有对外人说过,但是我的先生却知道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怕火,他不会想要活活的烧死我!他不会再让我见一次夷陵那般的火海!你不是我的先生,你不是他。”
“……”
孔明怔怔的落了泪。
“我的先生还知道我重情义,不会在我面前,活活烧死,那么多,追随了我那么久的人……泽胜……大牛……王柱……每一个我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每一个都跟随我出生入死……我的先生,他从来都不会那么残忍,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我却束手无策!”
我将手中的匕首狠狠摔在地上,刀尖磕在地上的青砖上,砰的一声崩裂开。
“我……”他闭上了双眼,泪水从脸上流下。
“你如今这般神情,却叫我好生不懂。”我走的近了些,凝视着他的表情,“这就是你说的,让我记住你的名字?怎么记住?这样的记住吗?原来你从那一刻开始就起了对我的杀心,是吗?我的好先生?还是更早一些,在我兴致冲冲去找你的时候,在我千里奔波,刚刚看到你的时候,你就起了对我的杀心,是吗?”
孔明沉默了许久许久,而后说:“是。”
果然,敢做敢认才是孔明一贯的风格,他从来都不是敢做不敢认的小人。
“我倒是从来都没有想到,有一日,你会这么想我去死,还用这样的方式。”正如司马懿所说,他杀我只是顺带的,他实质上只是想杀了司马懿而已,我问,“诸葛丞相,你的国家,你的大业,刘氏的天下,真的对你这般重要?让你能放弃一切,放弃生命,放弃果果,还放弃了我?”
“……”
“那我的先生呢?不为诸葛丞相,只为我的先生。我的先生可不可以回答我一句,刘氏的天下,果真 ,比我对你,还要重要吗?我的先生,要以我的尸骨,打通北进之路,是吗?”
孔明落下了泪,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一次,他无法为自己辩解。
“上方谷中,焦骨累累,枯木处处,那我的先生可有为我收敛枯骨,不使我曝尸于荒野?”
“没有……”
“你果真不是我的那个先生,你只是一个长的和他很像的人罢了,不,你根本不配像他。”我拾起砸在地上的匕首,匕首锋刃已断,我以断刃抵在孔明的脸上,我要割开他的这一张脸,他不是孔明,他已不再是我心里的那个孔明,他不配用这一张脸,喊我的名字!
他只略略的抬头看了我,虚弱,缓慢,又极其清晰的说:“不止……如此……”
“你什么意思?”
断刃抵在他的脸上,他不为所动,艰难的说:“那,日……杨仪去,去见司马……司、马,说……将你丢,在了燕子……林……诸将,要去救……你……是我不允……”
我万没想到他还知道我被司马懿丢在燕子林的事,怔住了,问他:“你可知那片山林多猛兽?”
“我知……”
“那你可知我被司马懿丢下去的时候还活着?”
“知……”
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忽然弃了匕首,拉开我上身全部的衣服,我背过身给他看,身后一道野兽利爪的痕迹,从左肩延绵至腰处。
我已不想再回头,便只这么背对着他,声音有略微的颤抖:“就是如此……你也没想过,救我一救?”我自己的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身后,没有声音。
我,不想回头。
安静了很久很久很久,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是。”
我转回了身,再次看着他,宛如看着的是陌生人一般,而今的他对我而言,可能真的就是一个陌生人,或者他从来都是一个陌生人,是我从来没有了解他。我语气无比的平静说:“你不但不是我的先生,你甚至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