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介州别驾汤恭琦——”冷风刮过这人脸庞,只见他言辞急切,恨不能立时飞身而入, “烦请通传刺史大人,介州出大事了!”
“别驾请稍候, 小人这便去通传!”看门的衙役目光老辣, 一听事关介州,见此人脸色更不敢耽搁,转身就去衙中回禀。
不过片刻,那衙役一路小跑跨过门槛, 便引汤恭琦往衙内走——
“别驾这边请, 刺史大人已在偏厅等候!”
“请!”
穿门过廊, 幽深之后便是明亮的府衙内院, 院中一派肃杀, 两人脚下一转, 正对的偏厅案几之上, 青瓷茶盏正往外冒出阵阵白雾。
谢公绰同穿官袍,长须飘飘, 此时正站在阶前迎他,眼见汤恭琦走到跟前便是一跪,“属下——”
“快起,”谢公绰单手扶他,开门见山,“可是饥民又有暴动?”
说完他便转身踏入偏厅,示意汤恭琦坐下再说。
“大人竟是未卜先知,昨日城中确有百姓暴动!”汤恭琦跟在谢公绰身后走入偏厅,开口不停,“他们几番冲破咱们府衙的兵器库,声势浩大临死不怯,我家大人唯恐伤及无辜而不敢贸然镇压,眼下已折损不少士卒——因此他才急遣属下前来与大人商议!”
谢公绰刚入坐,听罢又微微俯身,“如今三九凛冬,官府本该例行开棚施粥,百姓怎会突然暴动?”
连年饥荒,江左百姓过的是一样的苦日子,眼下永圣帝又自顾不暇,各州讨不来一秋雨水,只是光施薄粥,恐怕也挨不了许久。
汤恭琦端的有苦难言,“咱们刺史原是要施粥,只是昨日温贤王突然造访,拦在那官府门口,说什么秋来旱情如火,入冬又遭冰冻,眼下民生危急,恳请咱们刺史务必开仓放粮,抑或调低赋税!”
谢公绰听完愣了下,随即恍然大悟,“我道那日之后怎的再无音信,他慕容述一介贬谪南蛮之人,难道还欲妄图干涉他幼侄的朝政不成?何况赋税又岂是咱们这些州郡地方官员说调就能调的!”
汤恭琦略过那句再无音信,抚掌附和——
“正是这个理儿呀!只是百姓眼睁睁看着温贤王全须全尾地踏进府衙大门,哪晓得情急之中就出了别的差错!”
他快人快语,话音落了地才反应过来,不待汤恭琦自圆其说,谢公绰已然发难:“玉生白打了他板子?”
汤恭琦忙瘪嘴不敢多话。
谢公绰眉宇紧绷,面色更难看了。
……人也莫怪咱们刺史,这擅闯府衙本是重罪,天子犯法尤与庶民同罪,咱们刺史于律法不亏!”汤恭琦赔着笑,转口就去论那慕容述的不是,“谁让那温贤王在百姓之中威望颇高,此番擅闯府衙又是为民请命。百姓一听王爷贵体有损,便也不管原委,索性将沉积已久的怒火一股脑儿都撒到了官府头上!只是别的到还不算什么,倒是那兵器库——”
谢公绰哼的一声,“我大梁水师的兵器库,岂容一伙子刁民放肆?平日密不透风的防御工事,难不成都是摆设做给你家大人瞧的?且慕容述是在州府府衙出的事,那伙刁民倒是心有预谋,反先去攻占府衙之外的兵器库——”他掷地有声,不听汤恭琦糊弄,“你来之前,可有查明是谁主使?”
谁知汤恭琦苦出一张脸,“这主使——”
“难不成你家大人也是个摆设,”谢公绰猛一拍案几,廊下站着的衙役不由侧目,只听谢公绰喝问道:“这么多年了还是只会捅篓子,不懂得如何收拾烂摊子!”
“大人息怒!”汤恭琦顿时下了案几,在铎州刺史身前跪地俯首,“实则是那伙子刁民堵在府衙门前强冲不进,慌乱间便有人撺掇乱民去府衙之外的兵器库!”他抬起半张脸,额前的皱纹深如沟壑,“这眼下正值三九寒冬,年节将至,值守的衙役本就躲懒,也是全然没料到会突然冲进来一帮百姓。他们怕伤了百姓事后难以交代,这才没能及时扼制暴动蔓延!”
谢公绰听着这一堆乌七八糟,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事已至此,也别替你家大人推卸责任!”他抬高几分音量,话出口似不容反驳,“如今天下大乱,乱世当用重典,眼下之计不如杀几个领头的以儆效尤,先平了暴动要紧。否则那些个黄冠草服当真生了叛乱之心,那时可就不好收场了!”
岭南烟瘴之地,素来有百姓独占山头落草为寇,时不时便给官府添乱,有先例诸多,实在不得不防。
汤恭琦却是相当为难,片刻之后才重重磕地:……!”
“怎么?”谢公绰拖长了音调,牢牢盯着汤恭琦。
汤恭琦犹豫须臾,然后破罐子破摔,索性跪坐在地上拱手道:“其实属下也早劝过我家刺史当机立断,许是大人实在不忍伤了百姓,才容这些刁民犯上作乱!大人可知,早在暴动之前,坊间甚至已有传闻,说大人——”
谢公绰挺直了脊背,“他们背地里如何议论本官?”
汤恭琦话在嘴边,倒是支支吾吾起来。
“眼下只你我,”谢公绰蜷指去叩案几,那声音不重也不轻,“别吞吞吐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