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应辰当众揭穿裴云京准备的赝品,他本该死在慕容裕的刀下,本该在慌乱之中被拖回府中诊治,最后回天乏术撒手人寰。裴云京料到前半局,此刻却是他不占理,崔应辰以裴云京幽禁温贤王为由,便是此刻发兵也说得过去。
吕恂见状赶紧上前,“将军恕罪,是属下一时糊涂!”
不仅是崔应辰与庾愔,就连裴云京也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对这个老实人今日的表现有些惊讶。
于是他借坡下驴,呵斥之后才吩咐:“那便速去请王爷过来!”
吕恂欲言又止,可事已至此,他们只能撤回赝品,硬着头皮去将真正的慕容述带过来。
两个士兵很快去而复返,崔应辰往身后一瞥,那位老臣使劲搓了搓眼,对崔应辰点了点头,崔应辰这才正经打量起来人——
与方才的慕容述十成像了八成半。
也难为他们寻了个气韵神态两全的替死鬼。
站在一旁的慕容裕更是打眼便确定,此人便是真正的温贤王,可他还要问一句安心:“裴将军,你手里不会还有第二个第三个赝品吧?”
裴云京冷笑,“自然不会。”
说话间慕容述已走到人前,他先看了一眼慕容裕,与方才那人一样,先行大礼再谈人情。
“皇叔,”慕容裕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您才是大梁真正的天子,这一拜侄儿可受不起。”
慕容述饱经风霜的眉眼间是不卑不亢,先前的檄文一半是裴云京的意思,一半也是他心中所想,“你我皆是慕容子孙,没什么受不起的,况且我是被贬离京的温贤王,天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无心要夺你的天子之位。”
“可惜皇叔不夺,世间却有的是人要夺,”慕容裕往前一步,语气低沉一丝,“既是慕容子孙,皇叔凭什么不夺!”
崔应辰跟着上前,脸上难掩紧张,“主上!”
“崔大人庾将军,他们叔侄二人说体己话,身为外人还是不要插嘴掺和了。”裴云京看在眼里,半请半拖,引他们去另一处,“咱们这边亭下喝茶。”
庾愔留下士兵护卫,实则有些不想挪动,待两人往亭子走,裴云京回身,斜一眼吕恂。
“待王爷回去,有的是时间叔侄相聚,”吕恂看他们上车驾,躬身行礼,“正午天儿热,牛车里闷,还请主上莫要缠着我们王爷太久。”
说完他抬眸,就见慕容裕的耳根明显红了。
慕容述手无缚鸡之力,就站在慕容裕面前,他不信慕容裕能咽下这口气。
三人对坐,在亭下喝了一会儿热茶,崔应辰不经晒,脸上早已冒出些许汗丝。亭子四面见风,仍然给人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又过一盏茶的时间,他们终于看见慕容裕先下了车,裴云京正捧着茶盏,指尖捏着发烫的盏身微微泛白。再过须臾,车驾晃动——
慕容述也下了车。
裴云京自己也没察觉,竟是先松了一口气,他眉心微皱,有些想不明白。
慕容裕怎能忍住不杀慕容述?
莫不是他怕了?
可是慕容裕又岂是胆小之辈,如今他已退无可退,古今没有帝王能从九五至尊位上安然下来的。
他们除了惨死,还是惨死。
裴云京心中犹疑,跟着他们往牛车走去,这才看见慕容裕手上多了一块玉佩。
他没见过这物件。
“这是什么?”裴云京问慕容裕,看的却是慕容述。
“皇叔被贬之时,父亲曾赠予皇叔一枚玉佩,聊表兄弟情谊,”慕容裕大彻大悟,脸上惭愧不已,“皇叔念旧,我不该寒皇叔的心。”
所以慕容述也知道慕容裕的心思,特地拿了这玉佩与他谈往日情谊,本是同宗,如今该相依为命,而非自相残杀。
裴云京捏紧佩刀,鬼使神差心念一动,自己手上的这把刀也是李令驰送的。
他与李令驰,又是谁寒谁的心呢?
“裴将军?”
崔应辰唤了一句。
慕容裕扫过裴云京的手,接上话来,“听闻李令驰当年曾赠裴将军一把佩刀,不知是否就是眼前这把?”
“是啊,”裴云京应声拔刀,锃亮的刀面映出他锐利的下颌,“他与你父亲一样,都不在了。”
慕容裕轻笑,“他们可不一样。”
“是啊,”裴云京很快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也跟着笑道:“一个乱臣贼子,一个皇族正统,如何能相提并论?”
“非也,”慕容裕仍是反驳,“宁鸣而生,不默而死啊。”
所以在慕容裕眼中,乱臣贼子是为枭雄末路,皇族正统也不过是庸庸碌碌,连为何而死都不知道。
什么嫡庶,什么忠奸,慕容裕要的是天下。
裴云京看向他,慕容裕感受到他的目光,忽然伸手去摸他的刀刃,吕恂猛然上前,庾愔在身后没有挡他,反而退了一步。
“怎么,”慕容裕盯着裴云京,语调柔和,实则步步紧逼,“我一个傀儡,还怕伤了你家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