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介州叛军的背后牵着谢氏,若由得他们一力救回慕容述,再顺势侵吞裴氏叛军,那么通敌叛国之罪是否又可以尽数抵消?
浪子回头金不换,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大梁皇室内乱是不争的事实,身处权力的漩涡,谁也难保自己不起逐鹿之心。且谢元祧死战的功名在外,谢中书多年殚精竭虑也不是虚的,只怕民间风向不会苛责谢氏,其威望反而更上一层楼。
百官窃窃有微言。
“我看今日不如先散朝吧,外头还有一堆烂摊子没处理,”尉迟焘看了眼谢家人,拂袖当先出殿,“这大殿里也是乌烟瘴气!”
百官纷纷跟着尉迟焘而出,谢元贞还跪在地上,一半是没力气站起来,一半是不想看这些人的脸色,尉迟焘打头,他们果真都没有与谢元贞抑或谢远山告别。
“老夫还要带人去抄李家,”倒是淳于霑特地绕了回来,轻摁谢元贞肩膀,“珍重自身!”
谢元贞点点头,陆思卿正要去扶他,忽然听背后响起谢远山的声音。
“原来柳大人竟是我从未谋面的从弟,”谢远山的声音不大,嘲讽的意味十足,“下朝不急走,就与从兄一道回家用饭吧,家父时常念及从弟一家,也是挂念得紧呢!”
陆思卿听得别扭,“不用了吧——”
可他话音未落又被摁住,陆思卿低眸,只见谢元贞自己打着晃站起身,伸手一摆:“从兄,请。”
只怕家宴是鸿门宴,陆思卿还要上前,身后的崔应辰出手拦住他。
“他们这一番对峙免不了,”崔应辰瞥过陆思卿,低声道:“去通知赫连诚。”
走出宫门的一路上,谢元贞脚步虚浮,也不忘整理自己的衣冠,尤其身上的血渍,能擦干净的擦干净,擦不干净的便用袖子遮挡,上车前还特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
马夫一路上抽着鞭子,一下一下仿佛直接打在谢元贞的心上,谢元贞合眼始终休息不好,最后猛地一下靠上内壁,钻心的疼痛从后心传来——
伤口大抵早就裂开,方才的一下又将血痂碾开,后知后觉疼得他直冒汗,不知挨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谢府到了。
日薄西山,僮仆牵着马,谢远山顶着一身红光翻身下来,周身的血渍好似晕染的花朵,他气冲冲跨过门槛,只留谢元贞在后头慢吞吞地走。
谢云山眼见来的是谢元贞,简直喜出望外,“从弟怎的来了!快进来坐!”
说着他就要下阶,反被谢远山伸手一把拉住,用的力道还不小,只见他横眉冷对,将人猛地往堂屋一拽,“滚一边儿去!”
“兄长,”谢云山云里雾里,不知他这回家又是发的哪出疯,“这又是怎么了!”
说着又看向院中止步不前的谢元贞,谢元贞正低着头,黄昏之后夜幕降临,在他脸上打下大片的阴影,谢云山看不清他的神色。
“好一个忠君之臣啊!”谢远山负手站在阶上,居高临下,一派审犯人的姿态,“通敌叛国,诛九族的大罪,你说抖露就抖露,你究竟想将我铎州谢氏上下百余家眷置于何地!”
谢远山忍了又忍,才没拔刀砍死谢元贞,只是何止他们谢氏满门下狱,更重要的是通敌叛国的罪名难以洗白,那么谢氏之前所有威望皆是付诸东流——
他们哪里还能有逐鹿的资格?
“什么通敌叛国?”谢云山大惊失色,每个字都骇人听闻,连起来更听不懂,“什么诛九族!”
院中霎时炸开了锅,堂屋中谢公绰缓缓而出,没瞧院中的谢元贞,先问自家儿子:“伯扶,发生何事?”
“兄长,从弟,”谢远山在一旁劝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
“那得问你的好从弟去,问他给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谢远山发过火,这才好好回禀父亲,“谢泓曾经手书一封罪己书,留下自己通敌叛国的铁证,他自以为是悔过自新,实则是将咱们铎州谢氏一门也一同拉下万劫不复之地!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何况昔日咱们与温贤王就已结下梁子,来日温贤王回京荣登御座,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难道他还会放过咱们吗!”
“什么!?”
不光谢云山,谢公绰一向沉稳的脸庞也露出惊讶之色,四方天外霎时风起云涌,掀起谢元贞的衣角,堂屋内灯烛忽而一暗,谢夫人端坐其间,也是一字不落都听了进去。
所有人都是面色铁青。
接着谢元贞拂衣摆而跪,谢云山下阶来扶,顺着血腥味瞧见谢元贞前襟的血渍,随即他抬眸看了一眼谢云山,轻轻推开。
谢氏两脉血浓于水,从今往后却是要对面不相识了。
昏暗的院中,谢元贞将罪己书上的内容重复一遍,然后说:“待迎回温贤王,我会求他只灭我洛都谢氏一门,切莫牵连其他。”
“凭你一个罪臣之后,”谢远山压过谢元贞,往前一步,“你说杀谁就杀谁?温贤王他又凭什么听你的!”
“为何,事过多年,大梁走到今日也是因为慕容皇室内乱,就算是从父推波助澜,实则没有你父亲也会有其他人,为何非要揭露?”谢云山满脸不解,首先闪过脑海的便是,自己这个从弟未免也太傻了,“或者说,等迎回温贤王之后再揭露也未尝不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