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此时,门赫然打开。
天外月光漫进屋内,三道黑影嵌在门框中,吓得谢含章应声跌坐在地,来不及将衣襟扯回去,甚至连开口质问的力气也没有。
装什么鬼!
“你倒是心狠,”俄勒昆当先开口,语气有些急,“大夫说你再这么烧下去,人都要烧傻了!”
“傻了更好!”谢含章一开口,哑得几乎不能听,她坐在冰凉的青砖地面,热度去而复返,此刻倒不觉得冷了,“我这张嘴道不破天机,你们就永远无法得逞!”
“你便是傻了也得做咱们殿下的阿盖2,”巴察哼道,他向来看不起作践自己的人,脱口而出,“到时候你二亲救女心切,还不是什么条件都得答应!”
“巴察!”塔尔敦拉着人,这些话本该到北靖境内,殿下洞房之中才能全盘托出,不想巴察这张嘴倒是急不可耐。
“大梁与北靖正在交战,和亲的国策早被你们的铁蹄踏为灰烬,眼下你们还有脸强抢新娘?”谢含章原以为他们不过是觊觎自己占卜的能力,不料他们竟然动的这个心思,她简直难以置信,“果真是蛮夷,果真不可理喻!”
按说十六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是谢含章身份特殊,如今时局不明,谢夫人也不敢将谢含章贸然托付于哪位世家公子。只是落到外人眼中,便是这位谢夫人极其看重这位义女,以致寻常人家根本无法入眼。
“当年你们大梁的中书令来寻求结盟,可不是这么说的,”俄勒昆一个色目人,多年在莫日族的手下摸爬滚打,这些骂人的话比咽下去的饭还要多,此刻被谢含章这么指着鼻子骂,却还是很不舒服,“铎州谢氏与洛都谢氏同出一脉,你道你父亲又是什么忠臣?”
……么?”
谢含章一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俄勒昆一字一顿清清楚楚,说的就是洛都谢氏,中书谢泓。片刻之后,谢含章才重新鼓起勇气,“谢中书之子抗敌十数年,何来结盟一说?”
“自然是结盟不成,这才撕破脸皮,”俄勒昆见谢含章的反应,便知她是被蒙在鼓里,昏暗中,他看着谢含章消瘦而苍白的脸颊,语气又柔和下来,“不过此事早在靖襄帝在位之时,对此我也知之甚少。不管怎样,谢氏既与我北靖有缘,我劝你还是珍重自身,来日两强联手,何愁天下难定?”
“.我不信,”谢含章再也听不下去,歇斯底里道:“我不信!”
话音戛然而止,是谢含章支撑不住,再次昏了过去。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谢含章还紧绷着一根弦,她周围空无一物,脑海中还是方才俄勒昆诋毁父亲的话,谢含章双手抱膝,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突然,前方混沌处出现一道熟悉的人影。
“阿翁,”谢含章爬起来,她的身体缩成当年冬至的一团,跌跌撞撞奔过去,猛地抱住谢泓腰身,“阿蛮好想您!”
“阿蛮该长大了,”谢泓低头,宽厚的手掌抚过谢含章的髻子,“立人之道,曰忠与信,忠信之人,方可学礼。”
“阿翁,”谢泓一如记忆中慈祥,谢含章望着父亲,鬼使神差道:“可是有人污蔑您通敌叛国。”
谢泓摸她的手不停,连语气也没有半分波动,反而笑意更深,“那阿蛮信吗?”
她该信吗?
最终谢含章也没说出口,她身体一坠,猛然睁开眼睛,黑夜过去,此刻日上三竿,能听见院外鸟鸣婉转,百姓拉闲散闷,再一眼,谢含章就看见俄勒昆正守在榻边。
俄勒昆没同谢含章说话,见她醒来便传大夫进门,“劳您再瞧瞧。”
“病中心绪起伏不可过大,”大夫摸着胡须把了半晌脉,这才起身去开药方,“老夫再开两副汤药,当可有所好转。”
“多谢。”
谢含章突然开口,她巴巴目送大夫出门,这几日都是这样,心里一万个想托老大夫传口信,但又怕那三个五部人穷凶极恶,说得太多反而平白连累一条性命。
大夫消失在门口,谢含章就知道,等自己的病一好,也就彻底没救了。
房中一时只有谢含章,另外两人始终没有进门,俄勒昆匆匆回来,看见谢含章还好好躺着,能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倒了杯热水送到床前,想扶谢含章起来,可谢含章始终满眼戒备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一旦俄勒昆有不轨之举,她就决然同归于尽。
俄勒昆垂眸低笑,接着将茶盏搁到榻边,随即往后退了三大步,摊手做了个请便的动作。
水面微微荡漾白雾,茶水应当不烫,谢含章费劲地爬起来,端起茶盏,就在俄勒昆以为她要喝的瞬间眼神陡然转冷,紧接着咣当一声,盏身触地四分五裂,弹起的瓷片擦过俄勒昆左手,在手背留下一道极长的血痕!
谢含章瞪着俄勒昆眼眶通红,干涩得没有一滴多余的泪水,这是在告诉他,别妄图用这点施舍来换取自己的好脸色。
“当年洛都沦陷,你被我们俘虏,彼时有军队出手相救,如今你又是谢夫人义女——”俄勒昆浑不在意,坐在门槛,靠在门边,打量着她的反应,突然问:“你莫不是谢泓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