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知她没寻过?”淳于霑就像一条随时叫唤的狗,可会咬人的狗向来不叫,李令驰不拿正眼瞧他,反嗤一句:“官官相护这个道理,我想淳于大人应该明白吧?”
“你说谁护着谁!”淳于霑老脸一抖,果真又当面告起状来,“主上,苍天可鉴,臣绝对不曾偏私朝中任何一方!”
“淳于大人先别急,”永圣帝捏着眉心,君臣之间正经说话,却永远有这么个老不正经的人插嘴,他扫过柳濯缨,盯向淳于霑的瞬间杀心已起,“没人要寻你的错处!”
“是啊淳于大人,”李令驰顺着永圣帝的话,他胸前是天子所赐玉佩,今夜胜负已定,李令驰不与他逞口舌之快,“若你想摘我的错处,也先听我把话说完。”
淳于霑黑着一张老脸退下,眼下各方却隐隐按捺不住。
今夜名为春祭夜宴,实则是为清君侧,斩奸佞。柳濯缨前脚为永圣帝奔忙联络各方,如今各方伺机而动,永圣帝却不准备杀李令驰,反倒给了李令驰清算敌对的权力。
朝中百官谁人不知,李令驰有党羽,柳濯缨便是永圣帝的手中刀,如今李令驰得天子玉佩,这一句弹劾挂在嘴边,倒叫众人担忧,莫不是大梁当真要改名换姓,轮到李氏称王?
“倒不知那官眷姓甚名谁,”柳濯缨弯腰将酒杯搁下,“下官又是如何徇私枉法,草菅人命的?”
“那官眷便是已故大内右卫将军贾昌之妻魏氏,”李令驰躬身又向永圣帝,“主上——”
永圣帝一摆手,“带人上来!”
不多时,荆钗布衣的魏氏低头快步入殿,走到殿中咚地一声俯首下跪——
“民妇右卫将军贾昌之妻魏氏,叩见主上,”说着魏氏微微抬起半身,礼数周全,又朝两边恭敬道:“见过列位大人。”
“护军大人呈禀,说你要状告当朝大司马柳定宸,”永圣帝待她重新跪回去才问:“此人可是站在你身左的这位?”
“回主上,”魏氏斜瞟一眼,又埋头回去,“民妇不认得此人。”
永圣帝身体微微前倾,“哦?”
“民妇虽没见过什么大司马,但去年秋来八盘冶兵乱,谁领司隶校尉一职,”魏氏话锋一转,掷地有声,“民妇便要状告何人!”
“你夫君是死在八盘冶,死在五部铁蹄之下,”永圣帝一手撑着御座扶手,另一只手搭在案台指尖摩挲,“你却说你要状告彼时的司隶校尉。怎么,是贾昌死里逃生,还是临走前曾留下什么话?”
“禀主上,”魏氏半身颤颤,声振屋瓦,“民妇夫君并非死在八盘冶,而是死在京师铎州!”
百官顿时交头接耳不息。
“依你之言,”闻言崔应辰垂眸,轻嗤一句:“你夫君贾昌假死隐瞒不报,贾府上下却得享天恩。如今你夫君死了,反而要怪到柳大人的头上?”
“民妇夫君并非刻意隐瞒不报,若非他得天眷顾,只怕一腔忠魂要囚于那八盘冶永不见天日!”魏氏终于抬起头,涕泗横流,声如泣血,“夫君归家,道那司隶校尉本想策反自己,以图来日大用。可夫君自问乃天子臣属,自然不愿受奸佞驱使,因而他怀恨在心,便借兵乱杀民妇夫君!”
“贾昌既有冤,能捡一条命逃回来,总还有口气爬到有司衙门,怎的还有闲情逸致先回家,与你一介深闺妇人细说?”陆思卿手扶上案台,几番按捺不住,开口喝问道:“守株待兔的道理我一个文官尚且明白,难道你夫君堂堂右卫将军却不明白?”
“大梁以武建国,先帝创立九品中正制,却是以孝悌忠信治国。民妇家中危机四伏是不错,可夫君心系妻儿老母,”魏氏抬眸一字一顿,“这位大人如何还要质疑民妇夫君的孝心?”
“好个九品中正制,”谢远山紧接着拍案厉问:“我看你并非不认识朝中列位臣工,反倒是对我等职位了如指掌啊!”
永圣帝目光不移,只微微皱了眉,这等前赴后继的故交旧情果真感天动地。一旁的陆商容搁下羽觞,神色凝重,同时望了望冲动的弟弟。
“民妇感念天子恩德,时时刻刻以大梁律法约束己身,”魏氏直身而跪,面对几人责问毫无惧色,“民妇所言句句属实,列位大人为何要咄咄逼人,闭口不提那位司隶校尉的过错!”
“竟是如此,”永圣帝猛一拍御座,愤然作色,“柳定宸,滥用职权,草菅人命,你可知罪?”
柳濯缨出身清谈,又屡屡在野宴会中结交士族公子,他将党锢的罪名送到永圣帝跟前,永圣帝倒是还有一丝理智,谁让他这个皇位便是来自于所谓的名正言顺——
他深知舆论的威力有多大。
百官面面相觑,魏氏殿前告官,不畏强权,一番剖白几乎要让在场之人相信她的冤屈。
可抛开究竟是谁想将贾昌收作手中刀,显然此刻的永圣帝已经想要踢这位清谈之名满天下的柳濯缨出局。鸟未尽,弓先藏,百官更是一身寒栗,他们这位主上远比他们心中所想更为狠辣无情!
“主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柳濯缨直身而立,“魏氏口口声声说下官杀了贾昌,那么如今他尸首何在,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贾昌之死就是下官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