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从龙,风从虎,世人都道护军李令驰是大梁猛虎,可猛虎又为世家忌惮,明枪暗箭打的也是出头鸟。如今朝堂局势看似显而易见,实则捉摸不定。不到终局,谁也难保自己便是最后的赢家。
这个理由说得通。
赫连诚没有停顿,继续问他:“可你既非心腹,事关机密,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大人既布局弹劾陈恒敬,”周显和盘托出倒更加镇定,似乎就等着赫连大人这句话,“可知当年坑杀流民是按着登记所造的名录来杀的?”
“知道又如何?”
周显紧接着回答:“小人的名字也在上面。”
赫连诚下意识还觉得他在说谎,可紧接着他又反应过来——
周显怎么可能在陈家用真名?
那夜施粥,衙役特地拿了名册来点,且非流民者不得受用。彼时周显刚刚死里逃生,正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戒心救了自己一命。
“小人在陈府多年,”周显见赫连诚神色,便知他果真见过这份名册,“所用乃是父亲名讳。”
“所以那日陈休文非要置你于死地,”赫连诚抽丝剥茧,“是知道当年的幸存者中有你,还是因你得知密令所在?”
“都发现了,且他一定会彻查当年疏漏,”周显深知陈休文的手段,说话的语速不自觉加快,“所以留给大人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话音刚落,周行简却先呛了他一句:“我只让你给那陈休文打一顿,你倒是豁得出这条命!”即便此刻他都还心有余悸,“若你真被他打死,岂非要叫大人心怀愧疚,叫我也余生难安?你可知先前那两个——”
“行简。”
赫连诚出言制止了他。
但周显顿时就明白了,他是在说那对吊在陈郡府衙门前的夫妇。
他们曾经也在一条船上。
“我只是受够了陈家父子多年虐待,”周显低下头,“不想再忍了!”
这话不假,但也不真。周显只怕单单其中一条还不足以让陈大公子当街失态,一旦被拖回陈府处置,周显二字从此将在世间凭空消失。唯有双管齐下,惊惧交加之时,才有可能令这位城府颇深,酷爱玩弄人心于股掌的陈大公子彻底失控,当街杀人。
这个机会周显等了足足六年,自打他逃出陈郡开始,到决心潜回陈府,他不敢出错也不能出错。当年他从军抗敌,杀的都是五部外族人,也是到了陈郡才知道,原来名为同族的屠刀才真正叫人恐惧。
大梁正是被这群所谓高人一等的自己人一刀刀四分五裂。
话已至此,赫连诚再不能耽搁,他将密室的位置告知刘弦,又吩咐道:“叫上樊令,今夜就将东西拿到手!”
刘弦得令便要出门去,赫连诚心念电转,却又将人叫了回来。
“大人还有何吩咐?”
这几日之事已是太过匆忙,忙中更要出错,赫连诚摩挲着指尖,“咱们将这份东西偷出来再递上去,岂非名不正言不顺?届时那陈休文再反咬一口,反倒能帮他的大忙!”
赫连诚远在师戎郡,既没同陈恒敬打过交道,更没同其子陈休文打过交道,可依周显的神色,只怕这位陈大公子才是幕后掌控全局之人。
刘弦也反应过来,“大人言下之意——”
“咱们郡的大牢里,是不是还关着个盗贼?”
依着赫连诚的印象,此人身手似乎还相当不错。
师戎郡的立场在暗,赫连诚在外更要不偏不倚,且这证据得有多方在场,才显得出其弥足可信。与盗贼相对的便是廷尉,眼下他们正留在陈郡办案,这便是现成的人证。
这些年赫连太守家财散尽,眼下是得物尽其用,这个月前刚抓的江洋大盗,死前正能派个大用场,刘弦霍然起身,“属下这就去办!”
“记着,”赫连诚飞快地捋着思路,追着他的脚步又添一句:“引廷尉监过去,务必当着他们的面搜出来!”
今日他们要在陈郡地界撒野,那么此地不宜久留,说完赫连诚也得撤。可周显似乎还有话要说,脚下一软又跪回地上,“大人!”
赫连诚转身过来,眉心微皱,“还有何事?”
“那陈休文手下有一批死士,”周显眼中闪烁的恐惧愈加浓重,“你们救我出来时,路上可遇着任何异样!?”
“你说那人似乎是周显同乡?”几乎是同一时刻,陈府家宅书房,陈休文坐在榻边,一手轻拍躺在自己腿上的陈休言后心,陈休言睡姿乖巧,不时吧唧,后脑根浓密的发丝下,隐约可见狰狞的伤疤。面对死士来报,陈休文克制声音紧接着追问:“他现下何处?”
“那人身手不一般,背着周显的尸首也没让人追上。”那死士生怕大公子怪罪,一股脑儿将话倒个干净,“不过属下盘问过那日在铎州金谷大街上的商贩,听那人自称他家大人是师戎郡太守!”
“师戎郡太守赫连诚,他这手伸得可真长啊!”陈休文虽远在陈郡,也听过赫连太守的仁义之名,他话音刚落,眼角窗外似有人影闪过,他当即扫过死士,令他破窗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