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柱没留意被抢了蒸饼,眉毛倒立,嘴上不饶人,“这是我怕你没吃饱才带的!”
方才席间刘弦替赫连诚挡了不少酒,眼下酒劲稍退,刘柱这么一说,他倒还真有点饿了。
刘弦便揽上刘柱的肩膀,拍拍自己胸脯,“阿弟好意,为兄心领了!”
妇人方才就觉得这一行人不似寻常百姓,她眼见那公子走过来,将蒸饼塞进孩童掌中,不由壮着胆打量起来。
片刻之后,她不由叫出声来,“这位莫不就是太守大人!”
刘弦赶紧道:“大人微服游街,还请几位莫要声张。”
那老翁一听真是太守大人,弯曲的脊背都直了几分,“是,是是!那,那大人可要吃些东西?拙荆刚做了五辛盘,还有胶牙饧,”他捋直了舌头,随即长声向自家院门唤了声,“老婆子,快将五辛盘与胶牙饧端来!”
老人家遇见青天大老爷,盛情难却,又是刘弦挡在前面,“老翁不必劳烦,方才是舍弟打趣,咱们都是吃饱了出来的。”
这话倒叫老翁有些失望,不过须臾,他低垂的眼眸转而上扬,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颗串了红绳的褐色丸子,恭恭敬敬递与赫连诚,“那这却鬼丸还请大人务必要收下!也算草民一点心意,恭祝大人来年百病全消,奸佞莫近!”
这便不好推却了,刘弦看了一眼赫连诚——
“人情此日非前日,岁事新官对旧官1,”赫连诚喃喃念过一句,躬身双手接过,“那便谢过老翁。”
回府的路上,刘柱心不在焉地跟在兄长身后,他看了一眼赫连诚,又将嘴巴贴在刘弦耳后偷偷问:“兄长,方才大人什么意思?”
“碧水无忧,因风起皱。”
一旁的朱林蔚耳朵尖,这位年逾不惑的老学究缓缓慢下一步,三人就这么躲在赫连太守背后议论起他的风流情史,“大人莫不是要送给哪家女郎?”
可惜他话音刚落,前头赫连诚接连咳嗽两声,“我可都听见了!”
议论声戛然而止,直到太守大人将自己关入房中,三人也没能猜出究竟是哪家女郎幸甚至哉,能得太守大人痴心暗许。
夜深天外寂静,房中案前,信筒旁灯花微爆,惊动了一旁闭目的白鹘。它顺势将头一歪,就见自家主人正心无旁骛,落笔成文——
椒花饯腊 爆竹催春
值此良辰 三愿赠君
一愿新年胜旧年
二愿无有灾咎 维康维寿
三愿此后 岁岁年年常相见
笔峰离了昏黄纸张,赫连诚却皱了眉。
不行。
心绪纷扰的几番来回,叫白鹘瞧得彻底没了耐性,就要往院外飞,赫连诚这才终于将最后一句换成:
三愿白衣送酒 得偿所愿
待墨迹彻底干透,赫连诚将信与却鬼丸一并塞入信筒,挂上白鹘的脖子。
子夜将至,白鹘在新年之际所领的头一道任务,便是做飞往铎州的信鸽。
正旦清晨,幽静的四方院中,门扇轻动,谢元贞正和衣从澡房里出来。
胡长深与谢含章就守在廊下,他眼见从公子搭着门框脚步虚乏,便赶紧上前搀扶,“从公子,这药浴切记日日不能落下。若是一曝十寒,一来药效难显,二来身子也经受不住。”
自打昨日谢元贞的右手不再渗血,胡大夫便要求他开始药浴,今日头一遭,药力凶猛,谢元贞还真有些昏沉。
他勉强撑着身子,道:“多谢小胡大夫,我记下了。”
谢含章也不甘人后,追着阿兄的话道:“我也记下了!”
两人回了房,进门就见白鹘熟门熟路,已立在案上等候许久。
“是白鹘,它又来送信了!”
谢含章小跑过去拆开信筒,将里头的东西倒出来——
是一封信与一颗褐色丸子。
谢元贞不急看信,只盯着那用红绳串起的褐色丸子问:“这是什么?”
话音刚落,谢含章已经拿起来放在鼻前晃了晃,“似有一股药味儿,”说着她抬眸看了眼院子,马不停蹄又跑出门,“小胡大夫还未走远,我拿与他瞧瞧!”
院外,胡长深将丸子捏在指尖一转,心下便有了数,“从小姐,这是哪儿来的?”
谢含章只将眼珠子一转,瓮声瓮气道:“我见侍婢们都戴这个,可是有什么讲究?”
她摸不准这丸子究竟是否用于佩戴,不过下一刻见着胡长深的神情,她就知道自己这是蒙对了。
“此为却鬼丸,乃取雄黄丹散而以蜡和,正旦日戴之可驱邪避祟。”胡长深点点头,指着谢含章的右手,“从小姐是女郎,便佩于右手,若是从公子,便在左手。我那儿还有几颗刚搓好的,这就拿与从小姐!”
“可驱邪避祟?”
谢含章回屋就见那封书信已然摊开在案上,听闻动静,谢元贞还想折信掩藏,见来人是阿妹才隐隐松一口气。
她觉得兄长莫名有些古怪,但没有追问,只点头道:“小胡大夫是这么说的。”
接着她就见谢元贞又低下头,似有些苦恼——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拳拳心意,我该回谢什么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