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枕风眼里,雪花是种很有意思的东西,远远瞧着白茫茫一片,可凑近瞧才能发现,它们每一片都不大相同。
小时候,江枕风花了很长时间去确定世间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雪花,而后她却又陷入了新一轮疑惑——
连雪花都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那为什么作为人类的自己,却要按照旁人的安排按部就班地过完自己的一生,每当她想逃离想反抗,他们只会告诉她一句:大家都这样。
为什么大家没做过的事她也不能做?
为什么她只能按照前人的脚步规规矩矩地生活?
为什么那些人固步自封,还要指责勇于做出改变的人?
江枕风不明白。
她生活在一个常年落雪的小城,一年中的春夏秋都很短暂,只有寒冷冬季最为漫长。
那时候她还叫江娴柔,这名字是她父母给她的期许,他们希望她成长为一个温婉娴静的闺秀,等到了合适的年纪,寻个合适的夫家,然后嫁过去相夫教子平淡一生。
江娴柔从小就被他们困在院里学《女德》《女训》《女诫》,闲了也不能出去玩,只能坐在后院看看雪。
她很聪明,长得也很漂亮,因此,还远远没到说亲的年纪,家里有儿郎的夫人们便寻了各种由头来家里瞧她,然后一个个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地许一些不着边际的事。
“瞧这小脸,生得真标志,我家小子肯定喜欢。”
“是啊,就是太瘦了些,江夫人,姑娘家太瘦不好生养的,从小就得注意着点,可不能在这种地方犯了错。”
“真是,越看越喜欢,恨不得现在就抱回家里做儿媳妇。”
“瞧把你美的,我们家可是备足了聘礼,你啊,还真不一定能争过我呢……”
夫人们坐在园子里吃茶,江娴柔站在后面,听着她们的笑声,只觉得无趣。
她感觉自己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个被标好了价格、用途明确的商品。
江娴柔不太想待在院子里,她看着自家院子的围墙和墙边的歪脖老树,突然有些想瞧瞧外面是什么模样。
一年到头,江娴柔能出门的机会少得可怜,她被高高的围墙困在小院子里,每天只能看见院子上面这小小一片天空。
但今日,她突然就想爬上去瞧一瞧。
于是她系好自己的袖子,捞起裙摆,踩着石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爬树。
她艰难地爬到树枝上,一点点挪到墙边,然后探头往外瞧了一眼。
结果,就是这一眼令她怔了神。
墙外,一身天青色道袍的女子背着长剑挽着拂尘,她样貌端正,气质沉稳,打扮朴素清丽,和江娴柔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她路过江家的院墙,在江娴柔探头望出来时似有所感地抬眸瞧了一眼。
二人对视片刻,最后,女子瞧着趴在墙头的江娴柔,轻笑一声,夸赞一句:
“身手不错。”
第119章 欲取鸣琴
听见这话,江娴柔微微一怔。
从小到大,所有第一次见到她的人都会夸她可爱、夸她漂亮,只有眼前这个人,第一句话是说她“身手不错”。
江娴柔有点高兴,她打量了一眼女子的装扮,问:
“姐姐,你是做什么的?”
“修士。”女子淡淡答:
“来你们这小城,降妖除魔的。”
“降妖除魔?”江娴柔对这个词汇很陌生。
但女子没有理会她的疑惑,也似不打算再与她交谈,她没有多留,便抬步离开了这方院落。
江娴柔并没有叫住她,她只有些出神地望着女子离开的方向。
她背上背的,是剑吗?
江娴柔在兄长的书阁看到过持剑小人的图画,但画上的都是男子,她从不知道女子也能使剑。
江娴柔对此十分感兴趣,所以那天从墙上下来后,她从兄长那里借来了使剑小人的图画,拿着一根树枝学着图上小人的动作比划。
她只当这是玩闹消遣,可母亲撞见了她的行为却是大发雷霆。
她生了好大一通气,她怪江娴柔举止如此粗鲁,一点没有闺秀风范,像个乡野村妇。还说她太过顽皮,自己教她的那些礼仪规矩都被她学进了狗肚子里。
江娴柔将那些话听在耳里,没忍住回道:
“母亲怎的如此善变?兄长爬树翻墙摸鱼捉鸟,你夸他有勇有谋像个小武将,就算闯了祸也说他少年心性不忍苛责,可为何今日我只是站在后院挥一挥树枝,你就要如此训我?”
“……”母亲被她气得脸色发白:
“你兄长跟你能一样吗?你兄长是儿郎,而你是个女子!”
“儿郎如何,女子又如何?有什么不一样?不都长着一颗脑袋一对腿脚,谁还不是人了?”
“你……”
母亲捂着心口坐到了椅子上,她说不过江娴柔,所以罚她去跪祠堂。
江娴柔受了罚,但她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她跪在蒲团上,无聊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大家总要规定人该如何,为什么男子就应该挥刀挥剑读书入仕,不能下厨不能绣花不能戴漂亮的发簪耳饰。为什么女子就应该三从四德做个贤妻良母,不能疯不能野不能站在后院挥剑,还不能提着聘礼上门说我要娶你家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