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系三万年 第23节

  “我们好奇人类在这三万年间，有没有出现过物种断代，所以科研所提取了你们的线粒体，做了基因检索。”媪慈缓缓说道，“因为跨度过长，时空之间又会因为一些历史事件差异发生错位，我们两个时空严格来讲并不是一体发展的，所以这种个人基因的检索，我本来是不赞成的，因为计算量太庞大了，又未必有结果。但是没想到姽术的一个意外发现，确认了我们这两个时空之间确实存在亲缘脉络。”

  她说话的时候，中间的投影开始展示通过线粒体进行基因检索的原理，由母亲传给孩子的线粒体进行反向检索匹配。

  “跨越了三万年，也能检索得到？”诸怀看着投影问。

  “线粒体遗传是极其稳定的，不要说三万年，十万年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这意思是找到了我们在这个时空的祖先吗？”英招问。

  媪慈笑着点点头，“是的，你们里面有一位就很巧啊，存在亲缘连结的人就坐在这个大厅里。”

  她话音一落，投屏再次变换内容，显示通过蠃鱼的基因信息，提取到的线粒体追溯匹配到了姽术的基因上。

  蠃鱼本来还在因为下飞行器时看到姽术和姽青，联想到了姐姐的一些往事，正沉浸在回忆中，此刻看到这一幕，她立刻把身子坐直了，突然冒出来的姥祖宗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姽术看她满脸诧异茫然，跟身边的妹妹姽青对视一眼，然后笑着摆摆手，“别紧张，咱们不搞什么抱头痛哭的认亲戏码，以后要是有时间，我请你到家里坐坐，就还像朋友一样。”

  蠃鱼听她这样说完，稍稍缓和了些局促，又细看了看她两二人面庞，也点头一笑：“好。”

  接着媪慈把投影换到了英招这里，她的基因追溯到的祖先，十年前一家子搬到另一个大洲的雨林定居去了，暂时还没有联络到。

  英招松了口气：“还好，我不太会应付这样的场面，我好像跟亲人的缘分都比较浅。”

  “最后一位，也是巧事。”媪慈将投影模型切换到诸怀这里，显示她的亲缘祖先现在也生活在另一个大洲，“但是她的孩子，现在就在基因科研所接待的参学团里。”

  诸怀眨眨眼，好奇心大发，“那些小朋友里，有一个是我祖姥姥？哪个哪个？”

  媪慈呵呵一笑：“一会儿我们把她请过来，你们可以见一见。”说完她又提起了生物研究站那两个实验体，“014和015的基因信息，这次我也带来了，这两个的基因与我们这个世界完全匹配不上，结合先前的研究结果，目前基本可以确定，牠们是在我们之后诞生的新型基因组，而不是从我们这个世界的v染色体复活而来，至于源头具体诞生于什么年代，我们还要通过v染色体的衰变数据，做进一步倒推分析。”

  等媪慈把目前查到的内容给众人介绍完，厅中一个机器人走到媪慈旁边的那位老专家前，低声播报了一件事，她听完抬头对嫫川说：“参学团要回宿营地去了，媪慈刚刚提到的那位小朋友，被我们的研究员留了下来，你们一起去接她来吧。”

  嫫川听了站起身，蠃鱼三人也都跟着站了起来，朝厅中众人点了点头，同她一起离开了演示厅。

  本来还很好奇地诸怀，走在路上突然忐忑起来，“我见到那小孩儿，我说啥？”

  “就，自我介绍一下呗。”蠃鱼和英招手里还拿着从演示厅带出来的饮品，一边喝一边说。

  “咋介绍？小孩儿你好，我是你三万年后的孙子，这像话吗！”诸怀摩挲着寸头，表情为难，“要是个老太太也就算了，为什么是个小孩儿！”

  嫫川在旁边听了抿嘴一笑，“别担心，她应该已经知道背景了，不用做这样的自我介绍。”

  几人说着话，来到走廊中段的厢梯前，乘梯来到了一楼大厅，又走了一段路来到西边侧厅，有个研究员正在不远处，带着个少年站在那边等她们，见她们过来忙招了招手。

  那研究员果然已经跟少年说过事件背景了，见她们走近，那少年先问：“你们哪个是我的后代？”

  “我。”诸怀挺起胸脯。

  小少年叉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成年人？怎么长这么矮？”

  见面没两句话就把诸怀打击到了，她咧咧嘴：“你也不高啊……”

  小少年“哼”了一声，“可是我才八岁啊，我还是小孩，我还没开始长个儿呢！”

  英招看着面前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被这句“还没开始长个儿”无情扫射，她感觉自己好像路过的狗，莫名其妙被踹了一脚，她又看嫫川还在一旁跟那研究员低声说话，于是准备先跟这小少年说说等下的安排，好终结掉身高话题，“小孩姐……”

  诸怀从后面怼了她一下，“你管谁叫姐呢？那是我祖姥姥！”

  “嗷，差辈了，不好意思。”英招挠挠头，又看向少年，满面堆笑，“小孩姥……”

  蠃鱼在旁边喝着饮料看热闹，听到英招的话呛了一口，轻轻咳了起来。

  小少年皱皱眉，仰起头，“我叫婠华，你们就叫我婠华，不许姐啊姥的套近乎，咱们还不熟呢。”

  这时嫫川跟研究员说完话，转过身来跟婠华讲了讲上楼参观的事。

  “行，那就走吧！”婠华听完请嫫川带路，往大厅厢梯方向一起走去。

  蠃鱼三人还在后面看着，英招轻轻拍了拍诸怀的肩膀：“怀姐，你这小祖姥姥，挺有个性啊。”

  第36章 天上星河转

  “那是, 你也不看是谁的祖姥姥……”

  诸怀话还没说完，她们就听到婠华在前面回头催促，“你们三个还愣着干嘛呢？走啊！”

  三人一听连忙抬脚赶了上去，跟在嫫川和婠华身后上了大厅的厢梯, 回到了刚才的演示厅里。

  众人还坐在厅里等着她们, 走在最前面的婠华, 见到这一屋子专家教授, 毫不扭捏, 先走到那位老专家和媪慈面前问了好，又被老专家介绍给了众人。

  原来婠华这次随队前来参观，是因那位老专家与她的姥姥是故交, 去年两家聚会时，她见婠华年纪虽小, 却对生物和基因研究非常感兴趣，又颇有天赋，这才特别邀请今年刚满八岁的婠华来参加这个十岁的少年参学团。

  这次参学团一路去了好几处科研机构，除基因科研所外，婠华明日还要随队去参观山体另一侧的地质监测站。

  参学团这次的活动也会在明日结束, 但婠华从家中定居的西洲大老远来一回，还想再多去几个地方，所以邀请她的那位老专家也跟她家中打了招呼, 等她在青丘山参加完活动，就会跟着媪慈前往帝丘, 再去参观生物研究站。

  媪慈看在旧日交情上一口答应了那位老专家，先前也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 但今天她第一次见到婠华，看她举止落落大方, 一脸聪明劲儿，一下子喜欢得很，于是叫了她到身边来坐，又叫机器人过来给她点吃的喝的。

  蠃鱼三人也走到媞然身边坐下来，一起听那位老专家讲起基因科学的起源和一些应用场景，这些内容都不是她三人日常工作生活中会接触到的领域，即便像英招这样杂学旁收的人，也对基因科学了解得不多，加上老专家言语简练，脉络清晰，她三个和屋里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从人类基因的发现，到万物基因归类，一直讲到基因检索，婠华的确非常有天赋，不仅听得认真，而且连连提问，都是些经过思考的好问题，喜得老专家夸了她好几句。

  诸怀在边上坐着，见到这个情形也是与有荣焉，一脸“为姥祖宗感到骄傲”的得意神情。

  一直讲到今天她们看过的那个线粒体溯源模型，又讲到无法匹配到这个世界的两个实验体，婠华蹙眉认真思索片刻，说：“只有主体基因得到了传承，那附属基因应该是在特定时期为了配合主体繁育存在的，所以才会阶段性出现。”

  她这话说完，演示厅内众人都沉默了，在惊诧她小小年纪能说出这样有见解的分析之余，这句话也为在座的基因学家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研究的方向，婠华，你真的很厉害。”姽术由衷地赞了一句。

  婠华大方地接受了这句表扬，“谢谢教授，我也觉得我很厉害。”

  众人又在厅中就这个话题浅浅聊了几句，姽术表示会按照这个思路再做些研究，随后见天色不早了，大家才一起从演示厅走出来。

  此时正该是午后休闲时刻，科研所里大部分研究人员，都已经结束了当日的工作，而小部分习惯晚间工作的人们，这个点儿也都还没有来。

  所以她们从演示厅往外走的这一路上，整个科研所里都是一片静悄悄的。

  参学团的领队老师派了营地的一名机器人来接婠华，正在科研所一楼大厅等着她呢。

  众人送她们一起走出科研所，见婠华和那机器人往营地方向去了，又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媪慈让大家先各自休息，等晚些时候，再一起吃饭。

  随后嫫川和媞然带蠃鱼三人来到青丘山的配套穴居，还和昨天在游客中心一样，嫫川在穴居前台要了五间屋子，拿到入住权限后，几人一起来到穴居长廊。

  “这两天也是够忙的了，都歇歇吧，晚上我们去山顶聚餐。”媞然在她们房门口笑着说，“那里可以看到银河，据天象观测站消息，今晚还会有一场流星雨。”

  几人各自回房后，蠃鱼先到浴室洗了把脸，换上了这里配备的家居服，在这个穴居套房里四处转了转。

  这个地方，是她们从科研所出来后，下了两段长阶，抵达的地下洞穴，越往深走越凉爽，真正是个冬暖夏凉的好地方。

  这处穴居虽然建在地下，但并不是完全封闭的，每间屋子顶上都有扇天窗，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

  蠃鱼在屋里随意逛了一圈，走到一张躺椅上坐了下来，她靠在上面，望着天窗外的蓝天白云，和偶尔飞过的鸟群，还有天窗外面随轻风摇摆的灌木枝叶，有的枝头还开着小花，与天上的风光一起，组成了一幅安闲的夏日框景。

  她们三个在这里时间长了，也渐渐习惯了这里的处事风格，该干正事的时候高效干完，剩下的时间充分享受闲暇时光，所以她现在靠在这里，也不再总是反复去想返航的事给自己增添焦虑，只是专心致志地享受起眼前的美景。

  当蠃鱼和英招都在各自的房间里悠然小憩时，隔壁房间的诸怀却没躺下，只是在天窗下面踱着步，口中念念有词地把毕生所学都复习了一遍，只因为今天见婠华时没有发挥好，这让她有些不甘心，所以她准备在今晚席间，让这位三万年前的小祖姥姥对自己刮目相看一把。

  直到夜幕缓缓降临，有机器人前来依次轻轻扣门，邀请她们前往山顶餐厅。

  蠃鱼走出屋子时，嫫川和媞然已经在门外等她们了，英招也刚从屋里走出来，几人敲门叫出诸怀，一起出了穴居，搭乘门前停的飞行器，来到青丘山的山顶平台。

  今日白天在演示厅里的众人也都陆续到了，机器人引她们入座时介绍了众人的座次，却没见有婠华的位子。

  原来今晚参学团在山脚下另设有一场泉边音乐宴，婠华也是乐手之一，要跟同学们一起演奏曲目，所以不能过来。

  诸怀听闻大感失望，白准备一下午了，她坐下来闷闷地喝了一口餐前开胃饮。

  山顶这座餐厅，是个全透明的圆顶敞厅，用的是和崖居洞墅落地窗一样的软玻璃材质，滤风又透气，还不影响观星视野。

  她们入座后不久，媪慈和那位老专家也都乘飞行器抵达了山顶，众人纷纷起身来到门口迎接她们。

  待所有人到齐，各自在长桌两侧坐下后，大家先是闲聊了两句青丘山近日的天气，过了一会儿，有餐厅内的侍应系统提示即将上菜。

  四周照明变暗了一些，各人在入座时点好的餐品从桌面下方升到每个人面前，第一道是开胃碟。

  随着众人一道道菜悠悠吃着，头顶的星光开始越来越闪耀，到尾碟吃点心时，上方的银河也显现出来了。

  蠃鱼端着酒杯抬头看着星空，这样的景色，她在时空舱里也见到过，那时候她只觉得自己非常渺小，但此刻在地面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连带脚下这颗星球，也变得无比渺小。

  “那你们最远最远，去到过哪里呢？”坐在蠃鱼旁边的英招，一直在和媞然聊着这个世界对宇宙的探索。

  “我们曾派出一支无人舰队，前往一万光年之外，我们也想看看，宇宙外面到底有些什么。”媞然抿了一口酒，仰头看向星空，“我们这里的太空科技发展至今也有三百来年了，那支舰队每隔十年传回来一组讯号，包括所见到的星系，和可能存在生命的其它星球，但从目前所有传回的讯息来看，宇宙比我们想象得还要荒芜，除我们之外，尚未发现其它碳基生命。”

  “这很可怕。”英招放下手里的杯子，“如果一片水域里，只有一种鱼，那只能说明……”

  “说明我们活在被观赏的鱼缸里。”坐在长桌对面的媪慈悠悠接道，“而我们这些‘鱼’，也极有可能是‘人造’的。”

  媪慈说完也向上空遥遥望了一眼，“人类的基因，与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发现的其它物种基因相比，有非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这也是我们生物研究站和基因科研所最近合作研究的主要课题之一。”

  坐在媪慈身边的那位老专家举杯跟媪慈碰了一下，又指了指蠃鱼三人，笑呵呵地，“我相信，这三位外时空客人的到来，能为我们解开许多未知谜团。”

  蠃鱼转头跟诸怀和英招对视了一眼，“我们也希望如此，只是现在看来，谜团好像越来越多了。”

  那位老专家喝了一口酒，放下手里的杯子，又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姽术，才含笑说道：“困惑越来越多的时刻，往往就是我们最接近真相的时刻。”

  她话音刚落，上方夜空中忽然有无数星光闪烁，成百上千颗流星从众人头顶划过，而远处的银河边缘开始显现出色彩斑斓的荧光，化成了一团璀璨的星雾。

  众人静静地坐在餐厅里，看完了这场来自外太空的盛大展演，又闲聊了几句明日的安排，随后见夜已深了，才起身散去。

  蠃鱼三人跟着嫫川和媞然回到了下午休息的穴居套房，今天是她们离开帝丘的第二个晚上，明天下午她们就要回帝丘了，先前跟烛龙约定的通讯时间，正是后天。

  诸怀和英招没急着回房休息，而是一起来到了蠃鱼的套房，三个人坐在休闲厅里，头顶上是天窗外的漫天星辰。

  “后天就要等烛龙的消息，然后联络空间站了，你准备好了吗？”诸怀看向蠃鱼，认真问道。

  联络空间站，就等于向太空总署正式上报山海经号的现状，以后要是再想改变主意留下来，麻烦会更多。

  蠃鱼没有丝毫迟疑，“没什么可犹豫的，我时刻准备返航。”她说完又看向二人，“至于你们两个，别担心，我会跟烛龙上报减员，她既然有法子让我回去，你们的事自然也能遮掩得过去。”

  诸怀和英招看了彼此一眼，英招又说：“太空总署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咱们都还不知道，烛龙虽然不至于害你，但事情全貌未必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咱们，所以后天咱们一起看情况，事情明了之前，别贸然请求返航。”

  “嗯，我知道。”蠃鱼垂眼想了想，“烛龙那边我不担心，她说到的事一定办得到，再说还有虎蛟在，我返航之前，也会跟她把太空总署最近发生的事问清楚。”

  “哈——啾！”

  虎蛟此刻正趴在一个高层大厦的外墙边缘上，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谁这时候搁背后叨咕我呢。”

  她嘟囔完，抬手蹭了蹭鼻子，然后看了一眼身下的万丈深渊，明明是夏夜，但她总觉得背后寒浸浸的，想到自己今晚的任务，她又轻轻感叹了一句，“烛龙，你真是个狠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