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筝的笑容瞬间消失。
缘何这般问?难不成她笑得比哭还难听?
筝缓缓转过身,黑暗中他们都望不清彼此的眼睛。她赶忙应了声:“没有,我没哭。今天的事,你不用在意。谁叫咱俩是夫妻呢?”
筝的声音轻轻柔柔,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
崔植筠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那……咱睡觉吧?”
太史筝开口相问,崔植筠同她客客气气,“夫人请吧。”
“那我可以离你近些吗?我觉得有些冷……”筝得了应答,又进了寸尺,朝崔植筠那边挪了两下。不过她也没说假话,她是真的有些冷。
崔植筠倒也听话,无言向她身边动了动。
这刚好的距离,不远也不近。两个人这下都安下心来,渐渐进入了梦乡。
-
一夜梦长,崔植筠在朦胧之境睁开沉重的双眼,只觉一双温柔的手掌,将他自上而下轻抚而过。若仙鹤柔软的羽翼,给人以神往。一声声娇妩的二郎缠绕,最终将他裹在云端上。
迷离之下,是太史筝那张向上攀升的脸。
崔植筠猛然惊醒于这一刻,破晓也恰巧临近了窗前。梦如一场春雨,打湿崔植筠的眉心。他凝望着帷幔的顶,不敢偏头去看枕边酣畅的人。
崔植筠研磨起掌心的汗,只觉身上一阵灼热。他斗胆掀开掩盖的被褥,又是一场慌乱。
幸有衣袍遮挡,崔植筠这才不动声色地从床铺上起了身。
他下意识回眸看太史筝,还好她睡得正香。谁知,措措却在听见动静后探出脑袋,崔植筠赶忙抬手噤声示意。措措便又耷拉着脑袋,将头靠在了太史筝的脚面上。
而后,推门出去,崔植筠只想速到西屋去读几章《道德经》静静心。
这主屋……实在闷热。
-
辰正。
太史筝的好眠着实叫人羡慕。
专掌洒扫的女使照例打扫,在她那酣畅的睡眠中如常进行。女使们皆是按照太史筝的吩咐,筝说到了洒扫日不用管她起没起,都可在询问过吴婶后进屋打扫,省得耽搁大家干活。
不出所料,女使们抬起桌案咣当作响,竟也没能将筝吵醒分毫。
她只翻了个身,将被子掖在了身下。
女使们见状便识相地为她落下帷幔,好叫她睡得安稳些。只是谁人能躲过小狗狗那双可爱的大眼?措措倒不认生,它瞧见来人只歪着脑袋仔细观察,也没说叫上几声。
女使们欢喜极了,在伸手嘬了两下后,才缓缓将幔帐落去。
屋内的洒扫有条不紊,女使们尽可能地动作轻些。桌面、地衣、以及妆台,被她们擦得一尘不染。就连床底也不曾放过……
对了,床底!
但瞧新来的丫头趴在床底擦地正欢,却在瞧见那本被彩纸包裹的书本后,撅起嘴来。她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将书拽出,回眸便与前辈们说:“红花姐姐,这是什么?是主家掉的书吗?”
可怜的太史筝啊,她此刻睡得正香,完全不知自己的《**经》已被人发现。
她若是知道,定是再也不愿醒来。
红花与几个女使靠过来,好奇心驱使叫她们打开了书的扉页,不过上头一排用毛笔写的话语,在她们眼中就像一只毛毛虫。红花开了口:“这写的啥?俺可不识字啊?你们识字不?”
女使们闻言纷纷摇头。
大家都是些贫贱出身,若是读过书,哪还能沦落到做下等女使,干这些粗活……
如此,也算不幸中的万幸,筝的名声算是保住了。
可这书怎么处理就成了问题。
几个人在屋里寻了一圈也未见书架,红花便轻轻掸了掸书上的灰尘说:“这应该是二郎君的东西,兴许是在床上看书,给掉了。他是个文人,估计还急着用呢?我这就去书房给他送过去。你们干活,干活——干完还得去下一家,麻利点。”
“是。”
女使们齐齐应声,红花出门向西走。
来到西屋前,红花整整衣裳,斗胆敲了门。
崔植筠这会心绪终于平静,身下的那股火气也彻底消散。
他泰然叫人进门。
依然是那副清正君子相,红花眼中的崔家二郎泛着明亮的光。
她抱着那本《**经》一脸的含羞相,可崔植筠压根没正眼看她,“有事吗?”清冷的声音落进耳畔,红花怯怯上了前,“二郎君,我在卧房捡到了您的书,来物归原主了。”
“在卧房捡到我的书?”崔植筠虽有迟疑,却还是礼貌应答,“那请搁下就离开吧。”
红花见崔植筠的态度冷淡,抿嘴小心将书本搁上崔植筠面前的桌案,一刻不敢多留,便转身小跑离开。崔植筠也是在人完全退去后,才抬起头来。
他信手拿起桌角的书,才刚随意翻开一页,就被上头的文字吓得砰然一声按在桌面。崔植筠喉结微动,身下那股好不容易压下来的火气又再次点燃。
这是何物?!
崔植筠一脸震惊,他不知这书是那女使从何处的来,又为何送到自己的桌案。
他只觉脑子全是混乱。
当崔植筠鬼使神差再翻开书的第一页。
所有疑团都在齐佳觅留的那行字中接来,但瞧《**经》那三字下写着:筝宝,一得此书,愿你与你家崔郎水乳交融,如胶似漆。好做一对交颈鸳鸯~
“……”
原此物是太史筝的。
她难不成——
崔植筠呆愣不动,他想不通谁会赠此书给太史筝?更想不通太史筝为何会将此书带回来?可在想入非非后,他还是默默将爱妻的书,规规矩矩摆在桌案。
跟着一阵阵嗓子发紧,崔植筠赶忙寻到凉透的茶壶,倒了三杯饮下。
只是,心火难捱,凉茶下腹也是滚烫。
崔植筠生怕被人发现,便端着这烫手山芋在屋内寻了一圈,一如昨日太史筝般,疑神疑鬼地想要找寻个妥帖的藏匿处。只是他寻了半天,最终却将目光投向了博古架的高处……
-
主屋那边,太史筝总算睡饱了,她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措措也从床尾,爬去了床边。
筝笑着摸了摸它的小尾巴,笑着道了声:“措措,早安~”
这时间,女使们打扫完毕,正要退去。筝却似意识到什么,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慌忙掀开幔帐,耷拉着脑袋往床底看。但瞧床底空无一物,筝便大呼道:“等等,等等——”
小丫头最后一个出门,听见主家呼喊,赶忙停下脚步应声:“娘子有何吩咐?”
筝顾不得其他,伸手往床下指了指,“你有看见这床下的东西吗?”
“床下?”小丫头想了想,“啊!是不是那本彩色的书?”
筝连连点头。
小丫头敞开门回眸看了眼西屋,老实应道:“哦,那个啊。红花姐姐说是郎君的东西,就给送去西屋了。您要用的话,我去给您取过来?”
“什么——”太史筝怛然失色。
措措听着她的语气,跟着怒汪一声。只瞧不等小丫头反应过来,太史筝就一个箭步冲出屋外,连鞋子都来不及穿。措措便也跟着她跑出去,一路追到了西屋外。
太史筝猛然推门,吓了崔植筠一跳,他望着眼前人不敢妄动。
筝却又在措措进门后,谨慎地将门关了上。
此刻,两个人皆藏着不同的心事。但见太史筝赤脚站在门前,装作不经意地左顾右盼。崔植筠下意识吞了口口水,主动出击:“夫人,这是……有事?”
“没,没事,我就是来看看。郎君,今日不用上值吗?”太史筝无所收获假笑着向前走去。
崔植筠警惕着来人开口应道:“忘记与夫人讲,我今日休沐。”
“哦?那郎君这么早,自己在这儿是——”太史筝说罢猛然抽起崔植筠倒扣在桌案的书,却发现是本《道德经》,筝的脸色有些发绿。她想自己藏着本《**经》,崔植筠竟然在读《道德经》。
人跟人啊,真是不能相比。
“书房自然是看书。”崔植筠终是比太史筝冷静。
“哈哈哈,看书好,看书好。郎君真是用功。”筝搁下崔植筠的书,故作轻松地点点头,可转头她就猛地在他面前俯身查看桌底,但看桌底没有。她便又忽然抬头,向房梁看去……
崔植筠知道她此来何意,只是当他跟着太史筝垂眸,无意瞧见筝赤脚而立,便将一切丢去脑后。
“夫人,怎么没穿鞋?”崔植筠站起了身。
没穿鞋?
筝垂了眸,她连自己都没察觉。
好在有毛茸茸的小家伙在她脚边徘徊,才不至于太过生寒,她便乐观笑道:“许是起床见不着你着急,竟连鞋也忘了穿。没关系,还好有措措捂着。我这就回去穿。”
可没等太史筝转身,就被崔植筠一把按去了他方才起身让出的椅子上。
崔植筠说:“你坐着,我去把鞋给你拿来。”
“不用麻烦——”
他甚至都没听太史筝把话说完,就快步出了屋外。太史筝便会心一笑,抱起措措,乖乖坐等崔植筠归来。
-
等到崔植筠再次出现,小两口没有过多交流。
崔植筠只默默俯身握起了太史筝白嫩的脚踝,筝下意识向后缩了缩,“二郎,我自己来就好……”
一声动人的二郎,勾起那场不安的梦境。
崔植筠目光凝滞在太史筝脚踝,他的手微微发颤。可崔植筠还是强装镇静,将鞋子为太史筝穿了上。待到彻底穿好,他便二话不说起身向屋外逃去。
“二郎,去哪?”太史筝疑惑相问。
崔植筠却被这声再次冲击,他僵在门前用暗哑的嗓音道了声:“洗澡。”
“不是,你大早上洗什么澡……”太史筝的声音被崔植筠隔绝在门内,筝那句还未说出口的谢谢,也被一同关闭。
崔植筠一路走到浴间门口,碰上吴婶迎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