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刚要吹灯的宋浦华见了他大姐来,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睡吧,”宋慧娟坐到他身边,拍着被子叫他睡下,见宋浦为出了屋子,便对此刻还坐在桌前的宋浦生说,“你是不肯当兵了?”
“我……”宋浦生嗫嚅了半晌,才终于开口,“家里的事多,当不当兵又能作甚哩?总不如公分来得实在。”
“老二也上了工,粮食咋也会够吃,这事你别发愁,再不济还有我,”宋慧娟气他这么又轻易放弃自己的前程,又怜他一片为着家里的心。
“大姐,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宋浦生还是摇头叹气,“我在家总还是有饭吃,不能叫他们总饿肚子。”
“我总有法子,你好好当你的兵就是叫家里放心了,”宋慧娟头一回这样拍板做主,“我咋也不会饿着他们。”
宋浦为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看了他大姐好一会儿才说道,“大姐自己过得要是轻快,我不拘你劝自个儿就去了,我瞧大哥那一关只怕不好过。”
“我还叫你操心?”宋慧娟不知他是瞧出了什么来,可嘴上还是说道,“夫妻哪有不生气的,那算啥事?”
宋浦生见他大姐这模样,只得开了口,“上一回我和老二去寻学清哥,当时瞧着大哥就不大对劲,只怕老二这事我和学清哥说了也是不好,就是不知你背地里又过成啥样子了?”
“你……”宋慧娟没想到他眼这么尖,“这能有啥事?你个毛头小子也敢问我这事了?”
宋浦生一个侧身躲过他大姐的巴掌,“我说了就是想大姐也得为自己想,就是不为自己想,还有小明守哩。”
“我知,”宋慧娟难得在他面前叹了口气,随即又故作轻快,“我明白,自己好了才能多为你们想,你也得为自个儿想想,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话说到最后,还是没一个论断,都是一心为着家里,连门外听了个清楚的人也都是一样。
第88章
夜里不知几点天上下起了雨,风呼呼的刮着,不似冬天的刮得人脸疼,却也卷带着泥土,拍打着木窗,尤其是这春雷的动静总是很大的,大人倒不觉得有什么,可宋慧娟怀里搂着的小家伙这还是人生头一遭,哭闹不止。
宋慧娟只得披着衣裳把小家伙抱在怀里,一边走动着,一边轻轻哄着他,孩子哭闹起来都是扯着嗓子的,没得几分钟,宋家老老小小都惊动了,宋浦华最是提着盏煤油灯跑了过来。
“大姐,是不是小明守也怕雷?”说着,宋浦华已经跑到了宋慧娟身边,把那盏煤油灯放在了桌子上,给黑漆漆的屋子照亮了一片地方。
宋慧娟点点头,看到老宋头他们几个也都走了过来,便也走到门前,“爹,回去吧,夜里闹觉是常事,哄哄就好了。”
老宋头见那小外孙还是扯着嗓子哭,一张脸皱的不成样子,却也无可奈何,“这天儿打雷平白吓着小娃娃,还是得小心着。”
宋慧娟应下,见老宋头转身离去,对着那兄弟三人也劝道,“回去睡吧,我哄会儿就成了。”
宋浦生宋浦为倒无不应的,一个半大小子也不曾照应过这么小的娃娃,还是交给他大姐放心,是以拽着那凑热闹的宋浦华就往出走。
可那宋浦华这会儿好容易醒了,双手扒着木门死活也不肯走,“我和大姐睡,二哥打呼噜响得很,我睡不着。”
“大姐得照顾小明守,你留这儿净添乱,”宋浦生不肯答应,手上的劲儿仍然不松。
“我听话,不闹大姐,”宋浦华急得回头去瞧他大姐的脸色,指望他大姐能发话做主留下他,“大姐,我真听话。”
不出他所料,宋慧娟看他这模样心也软了,只得冲他伸手,“快去抱你的小被子小枕头。”
宋慧娟既然发了话,宋浦生宋浦为也就松了手,宋浦华也就像一条滑溜溜的小鱼一般溜走去抱被子了,很快又跑回来到门口时,被宋浦生拦下警告道,“可不能闹大姐,好好睡觉。”
“我知,我知,”说着,就从宋浦生的手下溜到了床边,急忙忙就放下了他的小被子,又好好地把被子铺了个齐齐整整。
看他这样乖,宋浦生这才关了门,和宋浦为自回了他们的屋。
这厢的宋慧娟还在抱着小家伙哄,宋浦华已经老老实实的坐在了床上,睁着眼不睡,一定要等他大姐一起上床睡觉。
好在这夜里只打了一回雷,等宋慧娟好容易哄睡了小家伙才看到宋浦华已经倚靠着箱子眨巴眼了,迷迷糊糊的。
“快睡吧,”宋慧娟放下小家伙,又转过身去轻轻拍着宋浦华,哄他睡觉。
“大姐,你明天不走吧?”
“不走,不走。”
“真的?”
“真的,大姐骗你作甚哩?”
“大姐,我想吃你炸的油条了,可想可想了……”
“好,明儿吃了饭我就做,叫你吃个饱……”
宋慧娟一边应着宋浦华的小要求,一边拍着他的背,看着他的小脸生出些伤感,她也不知多久没搂过他了,是以方才他撒了娇要缠着她也就心软了,总想着他一落地就没了娘,总也对他硬不起心肠,能哄哄他也就哄了,往后他越长越大,越来越忙,哪还会有这样缠人的时候呢?
这夜里的雨下到天蒙蒙亮时便渐渐停了下来,起了床一瞧,地上已是湿嗒嗒的了,虽说雨势不大,可现下已再不能够直接穿着布鞋往上走了,否则只怕要粘上一层土不说,还要浸湿了鞋。
男孩儿这时碰上雨天都是光着脚就走,女孩们却不能轻易把脚露了出来,尤其是宋慧娟这个年纪嫁了人的妇人,哪能随随便随便露了脚面。
好在,宋家还留着冬日里穿的厚底草鞋,宋慧娟的那双鞋子就放在床下,穿好衣物,又给床上的两个小人掖好被子,这才出了屋子。
灶屋倒不用宋慧娟进去伸手折腾,宋浦生和宋浦为兄弟俩已经坐在那烧起火做饭了,她便坐着和起了面,昨儿夜里答应了宋浦华今儿给他炸油条。
看她坐在案桌前添水和面,宋浦生站了起来,“大姐,和面作甚哩?篮子里还有好些馒头哩。”
“炸油条,”宋慧娟偏过头回他,“好长时间没做了。”
的确是很长时间没再做过了,似乎上一次做还是十几年前,那时候赶着过年她做了几篮子,每个孩子都分了一篮子,但那时候这东西也不是叫人稀罕的很了,倒惹得坐着烧火的陈庚望要撂挑子,气得对她说,“做得多吃不完又要坏,有了粮食就不晓得珍惜。”
那时她也只随他发脾气,孩子们好不容易一年才回来一次,且又不是那时候一家子舍不吃的时候了,家里人口又多,孩子吃,孩子的孩子也得吃哩。
但宋慧娟这话也教宋浦生和宋浦为兄弟二人想起来,自打前年冬天宋慧娟嫁了去,他们已是很久没吃过大姐炸的油条了,有时年节来却不一定是炸油条,倒也都有些馋了。
宋慧娟把面和好,盖上布巾,放到太阳充足的地方加快发酵,不到晌午就能动手做了。
等锅里的饭做好,宋浦华也醒了,那去自留地里看庄稼的老宋头也回来了。
一家人轻轻松松的吃了顿饭,该是哄着小娃娃的哄娃娃,该是在灶屋忙活的也就忙活了起来,该晒衣裳的也就去晒了衣裳。
炸油条在这个时候实在是稀罕得很,非是过年不做一回,这也是赶上宋慧娟生了孩子能做了,要是去年她自己要做,宋家的人也是决计不肯让她做的。
倒上半锅油,把那混合了油的面条条用筷子压出一道印子来,再看着油热后,趁势放进锅里,拿着筷子来回翻滚几下,省得粘了锅或是糊了。
从九点多忙活到大中午,赶在做饭前做出了一大篮子的油条,宋慧娟一边炸着,一边被宋浦华塞了个满嘴油。
宋家是不拘什么规矩的,也是因此简简单单做个饭就能闹得笑声一片,只有这时宋慧娟才能觉出来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也是能笑得出来的,这世道也就不那么难捱了。
炸了油条,晌午也不需再做什么饭了,打上一锅咸汤,配着软乎乎的油条吃正好。
宋家这一日过的快活,吃得比过年还好,笑得比一年还多,倒剩下陈家沟有人孤零零吃了一顿,第二日便去了老宅蹭饭。
待到下午歇过觉,手头上的事忙完了,宋慧娟便又和宋浦生提起了那当兵的事。
“我也不能时时回来,这事还得你自个儿多上心,”宋慧娟望着那虚无缥缈的阳光,“只有你好了家里才能好,这话不只对你,对老二老三也是一样,先把自己个儿顾好,家里啥事都不要操心。”
“大姐,这事说起来容易,可我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宋浦生思虑了一夜,还是放心不下家里。
见他还是这样坚持,宋慧娟也不由得叹气,难不成他就是没那个当兵的命?
“你去!”
这两个字从身后砸进人心里,宋慧娟还未回过头,就见宋浦为已经走了过来,坚定的对宋浦生说道,“你去,家里我守着。”
“你跟着掺和啥?”宋浦生落了脸,皱紧了眉头,“这家还轮不到你来撑。”
“我咋撑不了?”宋浦为瞪大了眼,“这一回我长记性了,再也不会顾头不顾尾了,上工我也能上,你挣多少我也能挣多少。”
听见他这样怄气的话,宋浦生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事儿不是这样简单,你撑又能撑多久?”
“你不就是怕吃不饱?可是在家里挣工分又能挣多少?当了兵不比在家里强,大姐说的对,你好了家里就好了,”宋浦为撂下这话,不等他大哥大姐说什么就出了门去。
一家子说到底还是为着家里人的,宋浦生不肯舍了弟弟们自去过那日子,可他的弟弟们也不是那不知好坏的人,是绝不可能做托了他大哥后腿的人的。
“家里没啥事,肚子咋也能填饱,我总想叫你为着自己试试,”宋慧娟缓了缓,也不再逼,“何况现在还没通知哩,到时你先去试试,要是能成再说也不晚是不是?”
闻言,宋浦生也只得点头应下,算是双方各退一步,这样还未发生的事多思无益。
这事到了晚间吃过饭,宋慧娟抱着小家伙陪老宋头走走路时,又提了一次,她还是希望她爹能支持宋浦生的,她总觉得这事还是要他点了头,甚至可以去表明自己的态度,好让宋浦生下定决心。
但这样的事让老宋头这样内向传统的父亲向孩子们表明态度实在是不大可行,更不要提让他去对儿子说什么鼓励的话来了。
从来都是严父慈母,对这男娃娃尤甚,那严父女娃娃倒还好些,男娃娃且是为难。
老宋头听了宋慧娟的意思,没说什么,只应了一句,“我知了。”
第89章
等到在宋家的第三日夜里,临近早晨天大亮时,又陆陆续续下了近三个小时的雨,那地面虽不是多湿到底了,表面那一层也得泥泞得很。
早饭还未做好,太阳已是晒进了院子里,宋慧娟怀里抱着小家伙招呼宋浦生兄弟三个把被子抱了出来,扯根绳子好歹晒上一晒。
早间宋浦华动手热的窝窝头,又打了一锅红薯面粥,还特意给他大姐煮了个鸡蛋。
宋慧娟瞧着面前独一个的鸡蛋,偏过头看着身边正使劲扒着碗呼噜呼噜喝出声的宋浦华笑着摇头,“大姐都这么大了,还煮甚鸡蛋哩?你吃……”
话还没说完,宋浦华匆匆放下自己的碗就要跑,奈何宋慧娟伸出手拉住了他,他看着他大姐怀里还抱着小外甥不敢挣扎,只得使劲鼓起肚子给他大姐看,“我吃完了,肚子吃得撑了,吃不下了,大姐吃。”
趁宋慧娟抬头看他,宋浦华便轻轻从他大姐的手里逃脱出来,甚至还伸手去帮忙,“我抱着小外甥,大姐你快吃饭,凉了吃肚子就该难受了。”
宋慧娟松了手让他抱着小家伙,至于那面前的鸡蛋却是没再推辞,放在桌上轻轻一磕,剥去壳子,露出里面光滑的蛋白。
鸡蛋这物什自小家伙满月后她已是很少吃了,怀着身子时不知陈庚望打哪抱来了一只母鸡,每天都能下一个鸡蛋,她也是尽量保证一天一个鸡蛋了,后来生下小家伙后也吃了一段时间的鱼,到了寒天儿鱼也是难钓了,便又吃起了鸡蛋,现下已有两个多月没吃过了。
过了年后,她就开始又慢慢把鸡蛋屯了起来,等过段时间孟春燕也是要生了,一部分要去送过去,另一部分她想着攒攒换些钱,不管什么世道没钱的日子总是不好过的。
待这饭吃过,宋慧娟便终于有时间坐下来了,叫宋浦生兄弟三个把衣裳都搜罗出来,该放的放,该补的补,总归能遮身蔽体不教人冻着就成了。
他们三个这时间个子总是窜的很快,衣裳总怕赶不上他们长个的速度,是以每次做衣裳时总要留些布收起来,现在就能放下来正好再穿一段时间。
老宋头的衣裳倒不用放什么收什么,只把那些磨损的地方找块小布料补上就成。
即使做着和在那陈家沟同样的活计,心情却也是不一样的。
陈庚望来接人时在门口就听到那妇人毫不掩饰的笑声了,笑得爽朗,若不是他听见这院子里妇人的说笑声,只怕要不敢认了。
往里走近两步,那妇人一手蓖着头发,一手托着衣裳,手上缝补的动作不停,那勾起的嘴角也不曾落下,连她日日心肝似的那小儿也被那氛围感染地拍着手,仿佛下一刻就要从那老人怀里蹦起来不可,那三个少年把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晌午的太阳已经很足了,一层层晒到他们身上,似乎此刻的太阳也格外温暖,甚至忽略了那站在檐下的人,只有他被笼罩在阴影里。
被人盯得久了,莫名的会有所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