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遵命。”杨约又劝道:“陛下,勘定经文是为百代计,越早准备越好,每年的花费不算高。”
姜榕道:“你与柳相拟一个章程给我。朝中支出甚多,万事需要仔细考量。”
杨约道:“臣领命。”
朝廷现在穷啊,前梁将百姓搜刮干净,民生凋敝,土地荒芜,百姓逃窜,又逢干旱,国库空虚。
杨约退下,柳温抱着一摞奏疏过来,道:“你又给杨约安排了什么活?刚才错身时,他一脸思索都没发现是我。”
姜榕与柳温抱怨道:“乖乖啊,勘定个经文至少需要十来年,这经文每个字都是错的吗?”
柳温了然,笑道:“这经文有今文和古文之争,再加上历朝历代的注疏,没有十多年只怕做不好。若做不好,平白浪费人力物力,不如不做。现在开始做,倒不是不可以。”
姜榕叹道:“你和杨约商量,我给你挂个总裁官的名头,后世都知道是你编的书。”
柳温闻言脸上露出笑容,拱手道:“这可是名留青史的好活,陛下既然给了我,我就不推辞了。”
姜榕见状笑了,道:“你喜欢什么活,我都给你安排上。他们那些人一听说打仗,比谁跑得都快;找他们处理公文,也是比谁跑得都快。”
“一群棒槌,不用理会他们。”柳温面露嫌弃之色,又道:“陛下立后,施恩天下文人自怀谱牒投于郡县,各郡县均陆续开始考查诸生,我只怕评卷之时还会考虑门第。”
姜榕道:“慢慢来,有了问题再改。”
柳温点头道:“陛下说的有道理,只要陛下不讲门第重用那些人,门第终将会无用。”
“不仅我,连同后面的太子,都不讲究门第,不出两代,这门第就无用了。”姜榕语气豪迈,正如他的湘湘所言,小花会继承他的志向,将他的政策推行下去,虽死犹活。
旁人对世家饱含钦慕,但姜榕却无半点这样的心思,自觉地位和才能都凌驾于世家之上。
柳温称赞道:“陛下英明。”
他说完,将一本厚厚的账册呈上去,道:“这是各郡的户数和户等,陛下请过目。”
“总共多少户?”姜榕一边翻看,一边问。
“四百余万户。”柳温说完叹了一口气。
“怎么这么少?”姜榕道。大周才四百万户,收来的赋税哪够朝廷花销。北边要防备北虏,南边要对南齐用兵,他还想重建宫殿,样样都要钱,根本不够花。
柳温道:“去年我整理前梁的户籍账册,上面仅有三百二十余万户。清查人口和土地不是一蹴而就的。”
姜榕叹道:“只能这样了,这事一刻不能放松。”多一户编户,朝廷就多了一份赋税收入。
整个上午,姜榕都在和大臣商议事情,直到午后方得闲。因为除了当值的人和事繁衙门的人,其他人都下衙回家了。
他练功回来,没坐一会儿,郑湘带人捧书过来,脸上犹带着午睡后的红晕。
她道:“陛下一人在宣政殿批阅奏疏无聊,我过来陪陛下。”
姜榕的余光瞥见熟悉的那部书,明白湘湘怕一人读书打瞌睡,便换个环境来到宣政殿。
她明明最爱的是那些风流俏寡妇之流的话本,没想到现在竟然能耐住性子看正经的史书。
“去搬一张条案过来,再备上笔砚。”姜榕吩咐道。
小寺人们抬着紫檀木条案过来,后面跟着捧笔砚花瓶的宫女。不出片刻,案椅便在姜榕身侧安置好了。
郑湘抱书坐下来,转头看了眼姜榕,笑道:“陛下,我看书啦,你不要和我说话,妨碍我看书。”
姜榕哼笑一声:“你别睡着就行。”郑湘嗔了他一眼,翻到之前看到的地方。
她是因为前面的序章写得云山雾罩,这才睡着了。翻过那篇序,进入贤后的事迹,她现在不就看出乐趣了嘛。
阿娘还真是,编的时候为什么把序言编进去,她看得似懂非懂,一遍过去,赶紧翻篇。
郑湘不仅看了,还拿朱笔圈点,并且将她认为有可行性的都记录下来。
姜榕批阅奏疏时,时不时抬头看郑湘,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坐住了,还看进去内容了,可喜可贺。
姜榕突然莫名地感动起来,心中暖洋洋的,忽略了郑湘一会儿吃新鲜果子,一会儿啃糕点,一会儿喝茶,一会儿转笔等诸多小动作。
大约一个时辰后,姜榕叫起郑湘,道:“坐久腰背疼,眼睛看得也疼,咱们出去转转。”
进入十月,天气转冷,树木渐渐凋零。一出门,冷风一吹,郑湘忍不住挎住姜榕,往他身边挤。
姜榕对寺人道:“去拿我那件虎皮披风来。”
当初郑湘面对老虎时,心惊胆战,再也不敢用虎皮披风。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直面老虎的恐惧慢慢减弱,她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梁忠捧着披风过来,姜榕亲自为郑湘披上,系好带子,道:“天气越来越冷,不许为了好看不穿衣服。”
“好沉。”郑湘惊呼道:“也好暖和。”
她紧紧挎住姜榕,笑道:“我知道啦,来时看天好好的,有着大太阳,现在太阳被乌云遮住且又刮着风,怪不得冷。”
姜榕顺着郑湘的脚步慢下来,放眼望去,只见天色一片灰白,猜测道:“今晚也许会下雨。”
“我瞧着像。这宫里年年冬天都冷,下雪下雨更冷。”郑湘道。
两人沿着宣政殿后面的游廊走了一圈,然后折返回来。
姜榕今日的奏疏尚未看完还要继续批阅。
郑湘怜惜看着他,道:“百官只上半天班,又有旬假,然而陛下一年四季都没有休假的时候。”
国家大事取决于姜榕,批不完的奏疏,解决不完的事情,与那些清闲优游的大臣相比,实在太惨了。
姜榕无可奈何叹气:“这还是柳相等人筛选过的奏疏,百废待兴,万事要做,哪里还有闲暇?”
批阅奏疏虽然枯燥,但姜榕每日到了下午,心中都是饱含期待。
期待回到蓬莱殿。
那里,娇媚可人的湘湘靠着他的肩头,像黄莺似的与他分享当日的见闻;怀里抱着沉甸甸的小花,低头看他手舞足蹈;不管春夏秋冬,蓬莱殿的夜都像三月天一样可爱……
这些都足以抚平他白日的劳累,又让他对明天充满了希望。
嗨,又是朴实无华而幸福的一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55章 讲学
夜里果然下起了雨,滴滴答答声惊醒了姜榕。
他睁开眼睛,一抹淡淡薄薄的光亮从门口处透进来。他翻了身子,伸手一捞将郑湘又抱在怀里。
郑湘迷迷糊糊嘀咕了一声:“天亮了?你要走了?”
“天还早,再睡一会儿。”姜榕说完,郑湘又往他怀里靠汲取温暖,然后沉沉睡去。
姜榕在冬日比夏日更遭郑湘喜欢,暖烘烘的身子就像火炉一般,这时节郑湘最喜欢抱着他睡。
绵长的呼吸声伴着滴答的雨声,织成雨夜静谧的歌谣,又变作一串串音符,在姜榕的心间跃动,他忍不住跟着哼了几声。
虽是半夜醒来,但姜榕却是精神焕发,寂静的夜晚隐藏了日间的一切,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和怀中人。
这个念头淌入姜榕心田,仿佛如桂花蜜一般,又甜又香。他一直盯着郑湘瞧,仿佛在看世间的美好一般。
“你还睡不睡?”任谁被一直热切盯着,还时不时听到声音,腰背又被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还会睡得着?
郑湘睁开眼睛,那里面烧着一团小火焰,咬牙道:“闭上眼睛睡觉!再打扰我睡觉,明天就别来蓬莱殿!”
“哦!”姜榕立马闭上眼睛躺好,心中无奈叹息,家中有老老虎啊!
他的思绪从天上神仙眷侣,一下子变成了人间的柴米油盐。
“你吵着我了。”郑湘又道。
“我没说话啊。”姜榕叫屈。
“你的心声。”郑湘点出来。姜榕愕然,随后无奈地笑出来,拍着郑湘的后背,小声道:“睡吧睡吧,不吵你了。”
杨约这人办事效率极高,两天后就把姜榕交代的两件事情都办妥了。
姜榕批了征辟大儒勘定经文的奏疏,又拿起杨约为安排的讲学表,逢三六九日延请朝臣大儒来宫中讲学,每次一个时辰。
次日恰逢三,午后有小寺人提醒姜榕此事。郑湘听了,得知缘由,眼珠子一转,柔声道;“我也想去听听。”
她现在看书,是越看越无聊,发现所有的贤后慢慢合为一人,诸般皆好,但不耐细看,细看不像一个人。
她看完不仅没学到什么东西,反而出了一身冷汗。
姜榕闻言稍一思索便道:“你坐在屏风后面,不能发声。若是听得不耐烦,就从后门悄悄走了。”郑湘一口答应。
两人来到宣政殿旁边的清风殿,隔着屏风坐好,然后宣召严祭酒进来。
严祭酒就是上次应征召而来,有盛名又有真才实学,殿中策对之后被任命为国子监祭酒。
杨约找到他说此事,严祭酒欣然接受。杨约叮嘱了三遍:“严老,陛下性格淳朴,你是第一个为陛下讲学,务必要……“
“深入浅出,引人入胜,不可枯燥乏味。”杨约顿了顿,小声道。
严祭酒心领神会,拱手笑道:“老夫多谢杨小友提点。”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若讲得好,可能还会留任,长期给陛下讲学。哪个读书人读书的时候没有致君尧舜上的理想?他也有。
杨约深受姜榕器重,多少了解他的性格,粗有文采,不耐烦之乎者也,只讲究实用。
严祭酒门生颇多,讲学手到擒来,但为皇帝讲学不同寻常。他来到宣明殿时,双腿微微发颤。
他拜见完后,便给皇帝粗略讲起历代皇帝谱系,吐字清晰,言辞流畅,信手拈来,引人入胜。
姜榕听着,身子不觉前趋,他从来没想到这介绍似的皇帝谱系,竟然如此有趣。
等严祭酒嘴里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刚好一个时辰。
“怎么不讲了?”屏风后面传来一道疑惑的女声。
严祭酒微愣,姜榕立马道:“严祭酒才学广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严祭酒回过神,谦虚道:“陛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他见皇帝这立马维护的模样,便猜测屏风后的人定当是新后。没想到帝后如此好学,严祭酒心中不断点头。
传言皇帝宠爱新后,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虚。他不是愣头青,既然陛下没有提屏风后的人,他只当没听见。
姜榕又与严祭酒说了几句话,询问了国子监的情况,他都一一答了,这才离去。君臣交谈甚欢。
郑湘从屏风后面转出来,赞道:“这个人讲得好,我中间都没有打瞌睡。”
姜榕闻言笑道:“人家是大儒,若没有两把刷子,怎么会名扬天下?”
说完,他转头对梁忠道:“你与杨卿说,让他安排严祭酒继续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