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外面拉绳的更困难,麻绳被冻得干硬,刮在手上生疼,不一会就勒出深深的痕迹,再用力连掌心都划破了。
七座毡帐全部换完,天已经开始濛濛亮了。
被雪覆盖的草原亮得发光,白茫茫一片,一直看着远方,盯久了眼前发晕。
幸好后半夜雪势小了下来,让更换梁木的人们少了些困难。
狄霄一夜未归,明窈也一整晚没睡。
外面的吆喝声一夜未断,终于等到平息,家里出人的都出来了,各自抱着大袄热水,劈头盖脸地给人盖上。
明窈也不例外,她垂眸给狄霄揉着冻僵的手指,只觉掌心握着的是冰柱,而非人手。
原以为这边忙完了,干活的汉子们也该回去了。
谁知狄霄根本没打算休息,他环顾了一圈:“若谁还有余力,便随我去畜棚那边看看,再这样冷下去,牲畜们该受不了了。”
“若坚持不住了也不要勉强,尽快回家休息,日后情况尚且未知,还要养足精力。”
明窈一愣,不禁问了句:“那你——”
“你先回去。”狄霄将手抽回来,在明窈眼尾用力按了按,看她面带担忧,沉声安抚,“我忙完就回去。”
“天冷不要总出来了,回去吧,听话。”
明窈不愿离开,可她也知道,自己留下也是拖累,不仅帮不上忙,反而还要让狄霄分心,虽是不情不愿,还是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最终,跟狄霄去畜棚的还有十人,剩下那些先回家吃饭喝水,以及处理一下掌心的摩伤。
让狄霄意外的是,这十人里有个突然冒出来的,正是从边城救回来的一个小公子,叫谷辛,就是那个农政司家的。
谷辛今年才十二,跟着阿玛尔练了一段时间的马术,不仅没练出两块肌肉,反更单薄了,有几天面黄肌瘦的,看上去仿佛受了什么虐待,吓得阿玛尔再不敢严厉。
谷辛是今早来的,他原本只想来看看,听狄霄说要去看牲畜,才停下返回的脚步。
被狄霄盯着,他两股战战,连头都不敢抬。
“你跟着做什么?”狄霄语气不善地问。
谷辛磕磕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眼看狄霄就要躁了,他终于喊了一声:“我家也养牛!我、我会养牛。”
狄霄表情不明,终是没再说什么,任由谷辛跟在后面。
正如他所料,连着两日大雪,牛羊都萎靡了许多,放在圈里的草料基本没动,水槽里的水全部结冰,也不能再喝。
族里的羊都是绵羊,还能勉强御寒,此时都挤在一起,远远望去就像一大簇棉花团。
可牛的御寒能力不佳,如今跪趴在地上,哪怕互相取暖,也有一头小牛闭着眼,呼吸微弱。
不等狄霄说话,谷辛却忽然从后面跑了出来。
他身量挺高,只是瞧着瘦弱,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一跃跳过围栏,急匆匆地奔向小牛。
狄霄神色一凛,抬脚就要追上去。
谷辛蓦然扭头:“要热水,快拿热水来,还有棉絮!”
“再把花椒和食盐掺在一起炒,炒干后用纱布包起来。”
他跪在小牛旁边,因受寒的缘故,牛群见人也没动弹,谷辛侧耳贴在小牛胸前,屏息细听。
小牛的体温已经不正常了,摸着明显比大牛要低,但看表皮还没有出现冻伤后的水泡,还好没到太严重的地步。
狄霄动作一停,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叫人去准备。
只见谷辛双手覆在一起,不住在小牛背上摩挲,等热水端来,更是直接将双手放进去。
狄霄能清晰得看见,双手入水的瞬间,谷辛的手全红了。
可他就像感觉不到痛似的,用浸过热水的手重新覆在小牛胸前和背上,往来几次,热水失了热气。
“还要。”谷辛哑着声音说道。
新一盆热水端来,他继续重复先前的动作。
就这样弄了许久,只见小牛睁开眼睛,抬了抬头,虽很快就低下去,但呼吸比之前强了许多。
厨房里没有花椒,就只用了食盐,包了七八个小袋子,被谷辛塞到小牛腹下。
他又等了片刻,小牛也未有异动,他终于站起来。
谷辛回头一看,以狄霄为首的**个大汉全盯着他,随便一个都能把他像小鸡仔一样提溜起来。
“!”谷辛一下子就怂了,缩了缩脖子,小声解释,“小牛、小牛冻伤了,我听祖父讲过措施,就给它急救了一下。”
“嗯。”狄霄应道。
谷辛的一口气还没喘完,却听狄霄又开了口:“那你说,其余牛羊马怎么办?”
“咳咳咳——”谷辛被吓了一跳,差点以为哪里做错了,半天反应过来被问了什么,眼睛一点点绽放出光芒。
“我知道!”说起自己擅长的,谷辛像变了个人似的,一改先前畏缩,“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就用干草保暖,像这种雪天还要搭棚子,防止积雪浸湿干草。”
“还有草料和水要一天一换,在固定时间进食,其余时间圈里不要留吃的喝的。”
拔都儿部每年冬天都会死近一半的牛羊,他们也想过给它们保暖,但实在拿不出那么多棉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头又一头的牛羊死去,肉骨成为族人的口粮。
未长成的小牛小羊和成年牛羊的大小是有很大区别的,若是可以,族人们当然更愿等上几个月,让它们上膘儿。
跟来帮忙的男人们还心有怀疑,狄霄已经决定试上一试了。
按照谷辛的经验,他们寻了许多干草,在圈里铺了厚厚的一层,又在上方架了棚子。
棚子不结实,每过两个时辰就要清扫上面的积雪。
还好之前就有专门饲养的人,由他们排班清扫喂食,也不用担心误了事。
就这样折腾了两三天,畜棚焕然一新。
那日被谷辛救下的小牛已经可以重新站起来了,哞哞得低声叫着,鼻子不住在谷辛身上蹭。
狄霄在远处看了许久,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近几日常在冰天雪地里操劳,哪怕是那些火气旺盛的汉子们也有些受不住了,终于将羊圈牛圈和马厮修缮好,全都一头扎进毡帐里,抱着暖炉怎么也不肯撒手了。
就在畜棚修好的当天下午,停了几日的大雪又落了下来。
狄霄走得略晚一步,他又给牛羊马添了草食,围着部族绕了一圈,一些边边角角可能有隐患的地方全填补了一遍。
就这样,直到快天黑时,他才得以回去。
明窈这几天几乎没怎么见过他,早前就听见外面的声响,本以为狄霄也快回来了,谁知这一等就是一大天,好不容易等他进来,伴着一阵冷气。
狄霄的嘴唇被冻得发白,手脚也有些僵硬了,蓦然从极寒之地进入到温暖的地方,那些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阵阵刺痛。
“回来了!”明窈眼睛一亮,凑近看清他的模样,楞了一下,随及心头一闷,“怎、怎这么晚……”
“我去旁处看了看,羊圈后面有一小块围栏被雪压斜了,我又调整了一下,等久了吗?”狄霄说这话,却没有动作。
他还在等着脸颊上的刺痛消下,手脚的僵硬也要缓解一二。
他想碰碰明窈的脸,可手指微微一动,关节处就像被凿碎一般,完全动弹不得。
明窈没有回答,仰头望着他睫毛上沾的落雪,转身就往后头跑,棉袄肥大,她跑起来就像一个在滚动的圆球。
狄霄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而这时,明窈已经从暖炉上取下一直温着的水,一点不心疼的倒进盆里,又从箱子里翻出一块帕子,弯腰把帕子浸湿。
她行动不便,心里一急,索性把棉袄脱了。
很快,她就带着帕子和水盆回来。
“我给你擦擦。”明窈说道。
她的声音不高,不过在两人之间回荡,偏那双眸子格外坚定,全然不给狄霄拒绝的机会。
片刻沉默后,狄霄道了声:“好。”
明窈举起手,无奈看不清他的发顶,只好又要求:“你稍微低一点。”
狄霄听话地蹲下去,为了方便明窈动作,他甚至只是半蹲,让脑袋和明窈保持在一个平行的位置。
热乎乎的软帕子从额头一点点蹭过,又滑过干裂的唇角,连脖颈都没放过。
明窈仔细帮他擦过所有被风雪侵袭过的地方,又替他褪下被雪打湿的外袍,手指一动,正想继续宽衣,却被狄霄制住住了。
“嗯?”明窈抬头。
狄霄说:“不用,我自己来。”
说完,他不等明窈反应,蓦地直起身子,抓住已然宽松的衣带,快步往屏风后走去。
“诶!”明窈叫了两声也不见他停下,叹口气,只好由着他。's
……
此番全族检查修缮后,之后一连数日都没再发生毡帐坍塌的情况,狄霄每日都会去畜棚那边看了看,牛羊和马儿都没再出现萎靡的现象,甚至几日习惯下来,到点就会去围栏那等食。
一切有条不紊得进行着,大家提了几天的心也慢慢落回去。
因近日大雪,族人们根本无法出门。
明窈终于明白为何要提早存储粮食,就连他们帐里都放了两口铁锅,一大一小,饭时把暖炉上的铁罩取下,就能在家里做饭。
除了铁锅,还有一个小缸和两个草篮,小缸里放了满当当的面粉,草篮里则分别放了菜和肉。
明窈之前在边城买了不少调料和小物,诸如桂圆红枣一类的,每样都有一小把,算不得多,但隔三差五也能调剂个口味。
明窈还想着能不能改善一二伙食,进了冬才发现,除了床边和暖炉旁,她根本提不起兴致做旁的,睁眼闭眼全想睡。
好在这般懒散的日子才过了三四天,她自己都觉烦了。
狄霄向来自律,即便出不去,每早也会在帐里锻炼,打上几套拳,再用热帕子擦一擦身,随后吃个早饭外出巡视一圈,很快就到午膳的时候,浅浅一个午觉,醒后看看仓房的账簿,一天转眼即逝。
他不明白明窈为何成日贪睡,也不懂睡便睡了,怎的醒了就嫌烦,好在理智告诉他,这话想想就罢了,千万别问出来。
明窈无事可做,只能给自己找乐子。
她做了两日针线,往常最能静心的,这回也失了作用。
明窈实在无聊,只能在帐里瞎转。
天寒地冻的,总想吃些能暖身子的。s
狄霄能做些简单吃食,只要他在帐里,基本都是他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