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哼了一声,故意道:“老丁头,幸好我不是个男娃,不然哪能进宫,换这么多钱给你呢?”
老丁头由衷感慨:“你比男娃强多了,男娃娶了媳妇,不定得有多嫌我。”
青萝瞬即露出笑容,心结顿消。
老丁头见她笑了,心底一阵轻松,像往常那般嘱咐道:
“小青萝,皇宫不比乡下,等级森严规矩甚多,但凡不小心走错一步,便是杀身之祸,你万事要小心呐。”
“放心!”青萝骄傲地挺胸,“我是谁?我是青萝,给点水分就能活!皇宫再险,也定有我的容身之所。”
“对。”老丁头颔首,“你是个有福气的,将来说不准能做娘娘呢。”
那边内监催促,青萝快步上了马车。
老丁头巴巴瞧着她进去,巴巴瞧着车轱辘转动,巴巴瞧着马车向前驶去。
正如上次那般,离他越来越远。
“老丁头!”
青萝忽然掀开车帘,探出头来冲他大喊。
“哎!”
老丁头连忙应她,颤颤巍巍的向前赶了两步。
“我将来要当了娘娘,就召你进宫说书,赏你一个大金元宝!”
“哎!”
“所以你要少喝酒,保重身体哦,免得到时候寻不着你人!”
“哎!”
青萝喊完话,嘻嘻一笑,冲他大力挥手作别。
老丁头也大笑着向她挥手。
他巴巴看着她的一张笑脸越来越远,巴巴看着她的小脑袋缩回车里,巴巴看着马车的影子越来越小,最后再也看不见。
笑意仍浮在脸上,眼眶中的泪水却早已如洪水般肆虐开来,在他沟壑纵横的面庞中泛滥成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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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萝就这样随着采选队伍踏上进京的路程。
护送的官员唯恐车上的良家女受不了颠簸,便放慢了车马脚程,一日走不上百十里,就找驿站住下。
青萝原是个知足常乐的人,一路行来,吃得饱住的好,再不用像从前那般,跟着老丁头颠沛流离饔飧不继。
就这样走走停停,直到立秋时节,才赶到北京城外的通州。
过了张家湾,马车便多了起来,其他州县的护送队伍也汇聚于此。
又行了大半日,终于来到北京城下。
此时秋高气爽,薄暮冥冥,霞光霭霭。
城门下,一辆辆载着良家女的马车行驶在官道上,转动的车轱辘发出吱呀呀的响声,在夕阳的映照下,拉出一个个长长的影子。
然而车内美丽的良家女无心观赏晚霞美景,离乡的思绪包围着她们,不是叹气就是低泣。
只有青萝没心没肺,第一次出远门的她,对一切都感到新奇。
她趴在车窗上,抬头看着高高的城墙,门楼上刻着朝阳门三个大字。
“我的亲娘嘞,这城墙可比新郑的高多了!”
以前听老丁头说书,她最喜欢大将军徐达攻克北京城这段儿,却未曾想过这城池如此高大,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爬上去的。大将军徐达进城定是骑着高头大马,如今自己坐着马车,也差不了多少,念及于此,青萝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进了外城,车队便一直向西,不多时,来至东安门外,沿玉河向北,在与光禄寺遥遥相对的一处别院前停下。
女孩们依次下车,早有礼仪房的宦官迎上,与护送他们的内监对接,将她们引进旁边一个几进几出的大院子前。
这院子紧邻皇宫,专门腾挪出来接纳采选来的良家女,进行入宫前的选拔。
只见门前的女孩儿们站成一队,队伍最前边摆着一张长桌,桌前两名内侍,一名穿的是正六品奉御的服饰,姓艾名望远,其他人都唤他艾公公,负责问话;另一名着从六品典簿服饰,负责在旁记录。
桌的右侧站了一排小宦官,当记录过的良家女集齐三名,艾望远便会安排一名小宦领她们进去。
青萝暗暗观察着队伍中的女孩儿们,心中不住惊叹:
好家伙,全天下的美女都聚在这儿了!
清秀的、美艳的、小巧的、高挑的……应有尽有。
从前跟着老丁头在市集混饭吃时,她总被夸长得好,市吏甚至说过,小青萝是龙王乡最俊的女娃子。
可今天到这儿一看,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花团锦簇,美女如云。
自己这相貌,立刻显得平平无奇了。
心里不免有些自卑。
青萝正想的出神,只听前面的艾望远叫道:
“哎哎,后边儿那个发什么愣呀,该你了。”
她回过头来,这才发现已经排到自己这里,忙上前两步,走到桌前。
艾望远见她呆头愣脑,翻了个白眼:“倒是说话呀。”
青萝见他言语轻慢,忍不住心中有气,便道:“你也没问我呀。”
“哟,脾气还不小,叫什么名字?”
“元青萝。”
“哪儿的人?”
“河南,新郑。”
“路引。”
有明一代,朝廷规定:凡人员远离所居地百里之外,都需由当地政府发放路引,以便通行,若无路引或与之不符者,就要依律治罪。
因此,良家女进宫前的第一件事,便是核对路引。
青萝将手中路引递过去,艾望远接过打开,见里面什么也没夹,白了青萝一眼,扔给旁边的典簿,典簿核对登记过后,又将路引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