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阿甲不知道的是,从那之后,阿乙就开始出现幻觉。
他开始经常分不清一件事到底是自己做的还是阿甲做的,阿甲替他顶罪后那一身的血始终令他心有余悸,有时候甚至会幻想那个被关在地下室里的人其实是自己。
他们的父亲常年酗酒,本就容易引起胎儿脑部发育不良,阿乙的隐性致病基因有了诱因,终于也开始发病。
这种状况就一直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持续了十多年。
这十多年的时间里,酒鬼男人逐渐忘记了阿甲这个大儿子的存在。而阿甲无聊的时候便会拿着铲子在酒窖里乱挖,挖着挖着,竟然被他挖出了一小片迷宫来。
这片迷宫在这十多年的时间里越来越大,逐渐成为了他们的乐园。他们经常在迷宫里捉迷藏,你追我赶,可是后来随着阿乙渐渐长大,会跟他一起玩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直到有一天,阿乙下来看他的时候,兴奋而又忐忑地跟他说了一件事。
他说有一个男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去杀同村的一个小女孩。男人已经帮他伪造好了精神病相关的一切证据,就算他杀了人也不会被抓进局子里的。并且因为有阿甲这个不为人知的存在,这件事就算有人查起来也不怕,到时候完全可以临时拉阿甲出来替自己接受检查。
阿乙既想要那笔钱,又有些不敢下这个手。阿甲看出了他的纠结,于是就像十多年前举手替他顶罪那样,在那个陌生男人和阿乙约定好动手的那天,他悄悄跑了出去,替阿乙杀死了那个小女孩。
那天阿乙也去了现场,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就被阿甲抢先了。他眼睁睁看着阿甲像个对一切一无所知的孩子那样,天真而又凶狠地一刀刀捅进女孩的身体,在那一刻,再一次产生了幻觉。
——他又一次分不清楚自己和阿甲的行为,幻觉那个提刀杀人的人其实是自己。
在这件事之后,似乎一切都变了。
阿甲只是个疯子,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帮阿乙做了他想做的事,但阿乙好像并不开心,仿佛自己给他惹了什么麻烦那样。
他被彻底关进了那个地下迷宫里,不再被允许任何外出,而不知道为什么,阿乙来陪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他开始无限地怀念他们小时候在一起玩的时光,并为此对阿乙生出了一点怨念。
不多,只是小小的一点点。
再后来,他遇到了这几个外乡骗子,他们利用了自己的这点怨念,欺骗了自己的感情。
他傻傻地信了,然后就在迷宫外的墓坑里,看到了阿乙的尸骸。
阿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副被放在二十米高的平台上的骸骨,巨大的身躯一点点由怪物的模样,逐渐变回了人的样子。
既然他没有办法把那个该死的外乡人弄下来,那他就自己爬上去。
他一定要把阿乙完完整整地拿回来。
他学着秦夺之前的动作,双手扶住爬梯,一步步往上爬去。与此同时,秦夺也收起那副骸骨站起了身,推开门走向水塔顶层。
这是村子里最高的地方,视野极其开阔,站在塔顶,能将一整个村子都收入眼底。大片的芦苇从医院后方蔓延到这座水塔下,又延伸向远方的山岗,一条河流从村子前方穿行而过,湍急的水流奔腾不息。
高空之上的风吹过鬓角,巨大的怪物在身后穷追不舍,一切都带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秦夺静静看着脚下的一切,脑海里似乎有什么模糊的记忆将要破土。
就在这时,身后的楼梯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秦夺回过头去,人类形态的阿甲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身后,在看到秦夺的第一时间就想要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把阿乙最重要的一部分骨头抢回来。
可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便看见秦夺抬起手,握着阿乙的骸骨往外伸去。
这个地方的高度有村子里将近十户房子叠在一起那么高,要是阿乙的骨头这样摔下去,肯定会被摔碎的。
阿甲红着眼睛,想也不想地伸手就要去够那副骸骨,他整个上半身都悬空在了水塔外,就在即将碰到之时,却见秦夺手指一松,手里的骸骨以极快的速度毫无防备地向下落去——
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疯子,那一秒阿甲心里其实是什么都没想的。他只知道阿乙的骨头掉下去了,他必须跟下去保护好它,不能让它落到地上摔碎。
他于是跟着那副白森森的骸骨,毫不犹豫地从塔顶边缘纵身跃下。凌乱的头发和褴褛的衣衫一同在空中飞舞,他不停地向前伸手去抓那副骨头,然而还没等他的手碰到它,他的躯体就率先砸到了地上。
啪!
像一个荒谬的句点,粉身碎骨,绽开一片血红。
秦夺看着那片血色在脚下炸开,长呼出一口气后,缓缓瘫坐了下去。
背部受伤加上漫长而激烈的追逐战,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快到极限了,疼痛与疲惫潮水般淹没了他,而混乱的脑子里不知怎的有根神经在一突一突地跳着疼,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就想这样在这里睡过去。
可是还不行。
虽然知道人类的躯体从这个高度摔下去必死无疑,但阿甲毕竟是个怪物npc,他必须得下去亲自确认阿甲已经彻底死亡。
秦夺坐在地上休息了三分钟,时间一到,他便强撑着站起了身,顺着楼梯下了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