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承嗣这是有意将他们捧上天,能把一群乌合之众有效的凝聚在一起,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信心膨胀,以超高的军心和士气维持住这种膨胀。而章杰此时此刻也成了田承嗣最为卖力的拥趸之一,眼见着中郎将如此信心满满,他对未来也充满了幻想,如果能趁现在抓住眼前千载难逢的机会,别说在官场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算将来做一郡的太守也未尝不可。
他的眼睛里涌动着希望之火,大唐立国以来素以军功为重,向从前的名将,高仙芝、封常清之辈,都是些出身低贱之辈,后来还不是凭借着在安西屡屡立功而拜将拜相吗?
章杰自问可能没有宰执之才,但能够跻身于高官之列,可以光宗耀祖,封妻荫子,此生便足以。
“中郎将以为,咱们这些人能不能突袭长安呢?”
将这句在心头徘徊了许久的话问出来,章杰就用无比热烈期待的目光看着田承嗣。
“突袭长安?”
田承嗣好像听到了最为可笑的笑话,但他只反问了一句就愣住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子里跳了出来,所以在顿了半晌之后,便又猛的一拍大腿。
“章明府好见地,咱们就去突袭长安!”
“当,当真?”
章杰原本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说出了自己的设想,不曾想竟得到了田承嗣的大力肯定,不由得兴奋异常,只觉得自己距离光宗耀祖,封妻荫子的理想又近了一大步。
“下吏愿为中郎将牵马执蹬,打,打头阵!”
岂料,田承嗣又神秘的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
“此番突袭,只宜智取,不宜强攻,章明府乃运筹帷幄之才,冲锋陷阵未免大材小用了呢!”
田承嗣在神武军中也算是个异类,神武军中郎将以上的军将,九成以上都有着不错的出身,甚至不乏裴敬、卢杞这种大族门阀的出身,而田承嗣别说出身,就连亲生父母现在何处早都不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赤条条孤身一人,没了家族的羁绊倒也了无牵挂。他自打在十几年前投入北地边军做了一名普通的捉生军,便靠着军功和巴结才一步步有了今日的地位。
所以,在田承嗣身上就没有一般神武军将领的傲气,对待任何人都永远的和颜悦色,甚至像章杰这种小人物都不肯轻易身为加以颜色。也正是这个原因,让章杰觉得这个姓田的中郎将虽然为然有些粗鲁,但又不失豪气,倒是个可以公事的人。
得了田承嗣的夸赞,章杰反二还谦虚的摆着手。
“中郎将谬赞,实不相瞒,下吏除了读过几本兵书以外,算是从未有过正式接触兵事,而今三生有幸得遇中郎将才一尝所愿,说句不怕中郎将取笑的话,下吏实是怕因为德薄才浅连坏了中郎将的大计啊!”
原本,田承嗣只觉得章杰是个只善于巴结的无能之辈,所以也很看轻他,但他此时竟说了些实诚话,反倒有些另眼相看了。
在当今这个世上,永远都不缺那些自高自大的人,相反能够认清自己的斤两,又在外人面前可以坦诚的,则凤毛麟角。正是因为章杰的这一番话,反而激起了田承嗣的同病相怜之心。
两人的身份地位绝不能类比,可都是出身自底层寒门,无论在官场还是在军中,比起那些名门望族出身的清流,往往付出十倍的努力,也未必能换回一成的收获。
与名门望族的清流相对,他们这些低层寒门之人则一律被称之为浊流,只有同为寒门中人才能深刻的体会到被排挤和被歧视的感觉。时至今日,田承嗣算是已经越过了龙门,在秦晋麾下做到中郎,未来的发展也一定不仅限于此。但章杰还是一个头顶透明天花板而难再晋升的七品小吏,他的某些方面很显然出动了田承嗣的恻隐之心,于是决定出手拉他一把。
“章明府可知秦大夫最看重什么?”
“这……”
章杰突然愣住了,他没想到田承嗣会突然有此一问,仔细琢磨了一阵,心底竟忍不住一阵狂跳,难道自己还有机会到秦大夫麾下做事吗?
满关中哪个不知道,秦大夫用人最不看的就是出身,只要有一技之长,不论名声还是人品皆能放在有用之处。
最现成的例子就是冯翊郡太守杜甫,这个杜使君虽然出身也算名门,甚至于外祖母还是皇族李氏血脉,但到他这一代算是彻底破落了,听说在秦州做官时连儿子都因为五米下炊而饿死了。
就是因为结识了秦大夫,在短短的几年功夫里就从一个地位低微的小吏一跃而成为天下望郡的太守,就连天子也不能小觑了人家,此等际遇当真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章明府,章明府?”
章杰因为白日做梦而过于失神,以至于田承嗣一连叫了他数声才反应过来。
“下吏一时失神,请中郎将恕罪!若能德蒙中郎将引荐于秦大夫驾前,下吏定然铭感五内!”
田承嗣本就不会在意这种细枝末节,只嘿嘿一笑,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田某人的引荐不值甚的,关键还要看章明府自身,不是说么,打铁还需自身硬。”
眼见田承嗣的语气并不像要为自己引荐,章杰心下不免有些失望,但还是强笑道:
“下吏省得,省得……”
田承嗣早就惯于察言观色,又怎么能看不出章杰眼睛里流露的明显失望之色。
“明府并未明白田某话中之意,给明府交个实底吧,在秦大夫面前,引荐是最不值钱的,哪怕天子的引荐也是如此!”
此时他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的说着,章杰见状也觉得他不像在拿自己开涮,便小心翼翼的问道:
“难道,难道秦大夫还别有所好?”
田承嗣见章杰终于有点上道了,便又笑道:
“是,也不是。秦大夫所爱者,还是有用之人,如果是酒囊饭袋又怎么能如得了大夫法眼呢?”
章杰干笑了两声。
“原也是这个道理,别说秦大夫,就是下吏也不会用那些酒囊饭袋呢!”
他自问不是酒囊饭袋,可又实在找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过人的地方能让秦大夫另眼相看,心里又再度失望,觉得能够在秦大夫面前露脸也许就是一种奢望。
不过,田承嗣却用一种大不以为然的语气反问道:
“如果朝中使相有人相托付,明府难道会因为所托之人是酒囊饭袋就敢不闻不问吗?”
“这,这个,当,当然也不能!”
章杰笑的有些尴尬,他觉得田承嗣反问的也有道理,别说使相相托的人,就算一郡的太守相托,他都会不遗余力的巴结,所为的不就是寻着靠山,能够升官,光宗耀祖吗?
“秦大夫乃非常之人,下吏实在比不得,比不得!”
田承嗣倒有些急了,这章节的悟性也的确差点,自己如果当真无意帮他,又怎么会废了这么多的唇舌呢?
“直说吧,只要明府能把这京兆府北面数县的民营搞出点声色来,田某敢打包票,一定会入得秦大夫之眼!”
章杰一愣,下意识的问道:
“难道,中郎将不欲使下吏共袭长安?”
话一问出口,章杰老脸一红,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到了现在,田承嗣也不再掖着藏着。
“问句得罪话,章明府既无领兵的经验,更无战场经验,田某凭什么让明府领兵呢?难道要田某将千百兄弟的身家性命都交付在一个生瓜蛋子的手上?这未免太草菅人命了吧!”
话很难听,刮得章杰老脸生疼,更是有些无地自容,亏得他刚刚还在幻想以军功升官,现在看来倒是人家田中郎将客气呢!
至此,他也明白了田承嗣的一番好意,双手合一,一揖到地,算是拜谢田承嗣的提点之恩。
田承嗣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点重,便又缓和了语气,说道:
“说实话吧,田某也想把这民营搞好,可惜田某天生就不是料理这事务的材料,如今就看章明府有没有这个能力和天分了。田某麾下带来的兵,八成以上都出自河洛民营,不少人还是其中能手,现在给你留下几十个,如果用得好了就不愁没有出头之日!”
说着话,田承嗣就招来了身边的军吏,低语了几句让他赶紧去安排人手。这些都被章杰看在眼里,不免就有些感动,人家与自己素昧平生,竟能如此尽力相帮,一时之间竟想不出该如何感谢了。
想一想此前自己所为,章杰甚至还有点惭愧,他那时可一直都在暗地里憋着一口气,打算给逼着他走死路的田承嗣弄点颜色看看,谁又曾想到,对方竟如此尽心尽力的帮助自己。
都说大恩不言谢,章杰在这一点心里还是颇为有数的,总觉得若能因此而出人头地,将来一定不会负了这位在关键时刻伸把手帮助自己的田中郎将。
指点了章杰的迷津以后,田承嗣也就没有更多的心思放在其他事务上,继续开拓凭借着千把人在关中打开的局面才是正题!看着面前线条简单的地图,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长安两个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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