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活命的到郑校尉那里登记姓名!”
秦晋的一句话换来了无数的眼泪和庆幸,这些禁军世家子弟们大有劫后余生之感,对这位年轻的中郎将感恩戴德。尽管下令处死他们的也是秦晋,但人就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对强者有着天然的崇拜之心,尤其这位强者还手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
有了秦晋的话,刽子手们总算松开了紧紧踩在他们头上的右脚,可以任其起身,但仍旧限制行动自由。
“别高兴的太早,是裴敬的话救了尔等。冲撞禁苑其罪不小,尔等死罪虽可免去,但获罪还是要受的!”
这番话又让一众人心头陡玄起来,经过生与死之间的徘徊,他们已经彻底失去了往日的锐气。
“登记之后,尔等须同时立下生死状,军前效力,死不旋踵!”秦晋又换了一种语重心长的口气,“要珍惜这次机会,尔等祖上都是名留青史的功臣名将,可不要再次辱没了家声!”
这句话直说到他们心中去了,这些世家子弟可以不在乎善恶,可以不在乎天下的兴亡,但却都很爱惜自家的家声。因此,秦晋的话竟让一众世家子弟产生了共鸣,更有不少人慨然表示,一定死战成仁,不辱没家声,不辜负中郎将给与的机会。
郑显礼跟随封常清多年,本就是有品级的武官,为了使他在军中便于行事,就直接委以龙武军校尉之职,其麾下的骑兵劲卒也均编入龙武军。
让世家子弟们到郑显礼那里去登记,秦晋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将这些桀骜不驯的野马,驯的服服帖帖,将坏事变成一桩好事。
每个人登记姓名籍贯官职的同时,还要签上一份生死状,声明自己因纵马袭击禁苑兵营有罪,中郎将心怀着爱惜之念,允许他们戴罪立功,杀身成仁。同时,还以父祖辈的名誉起誓,若有违背,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到了此时此刻,别说是一份生死状,就算卖身契,只要能不死,一样会毫不犹豫签下大名,按上手印。
当然,这些人中也有例外,那就是之前一直故作强硬的独孤延熹,眼见着自己的伙伴们都没骨气的去签生死状,便想破口大骂,让他们清醒清醒,姓秦的田舍夫不敢下杀手。但是,刚要说话,嘴巴却又被堵住了。
大约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刑场上的世家子弟们均已按照新安军的安排离开,只有独孤延熹还被刽子手死死按在地上。由于在冰冷的雪地上时间不短,他的半边身子都已经被冻的麻木不堪,几乎都要失去了知觉。
但是,除了身体上的痛苦以外,他还感受到了心底里重新荡起的恐惧。
几个刽子手在闲聊中透漏,一会还要行刑,这让独孤延熹心中打起了鼓,想到昨晚被射杀的近百人,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姓秦的也许不敢把四五百人一并杀死,若是仅仅杀掉一人而立威,也是极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独孤延熹后悔不及,如果早服了软,此刻没准已经恢复自由之身,享受热汤美食了。然后,此时再想与那秦晋商量,却是没门了。任凭他如何恳求,威胁身边的刽子手,要求见秦晋,得到的回应永远是一顿拳打脚踢,并恶狠狠附上一句话,“中郎将岂是这等泼皮小贼想见就见的?”
独孤延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可人在矮檐之下,也不得不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
次日一早,陈玄礼便接到了神武军中郎将的行文禀报,称已经解决了禁苑冲突的难题。
陈玄礼心中大讶,他实在想不出以秦晋这等毫无根基之人,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将如此棘手的问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是看了一遍手中的公文后,他又即刻恍然,想不到秦晋竟请准陈玄礼将这些闹事的世家子弟尽数调入神武军中。紧接着他又觉得难以置信,这些人居然还签了生死状,愿意慨然赴死,北兵叛乱。
这怎么可能?长安城中的世家子弟是出了名的难以驯服,到处惹祸添乱,就算他这个北衙禁军的主事之人也不得不睁眼闭眼,他实在想不到秦晋是用什么方法强迫这些人签生死状的。
很快,陈玄礼又得到禀报,签了生死状的世家子弟已经被悉数放出禁苑兵营,返回家中。这更让陈玄礼觉得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与此同时,秦晋将数百张生死状送入大明宫中。据说天子李隆基见到这些生死状以后,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并称秦晋是个有胆识,也有远见的难得人才。
很快,天子下旨申斥了禁苑兵营的营啸,同时令陈玄礼于即日起整顿北衙禁军,决不允许这种恶劣事件再次出现。这等于给前夜的禁苑事件定了性,是禁军闹营啸。涉事的家族中,凡有死伤子弟的原本还想针对秦晋,见形势不妙,也都纷纷吃下了这一计哑巴亏。
然则,李隆基甚少评价臣子,似这种毫不掩饰的赞誉,罕见极了。
陈玄礼不禁陷入了沉思,说到底他还是有些担忧,天子高兴的过早。那些世家子弟出了名的桀骜,焉知他们不是虚与委蛇,脱得虎口之后翻脸不认账?就算签下生死状又如何?到时反咬一口乃威逼之下不得已所为,又有谁能说出个不是了?诚然如此会丢人,但总归是个没风险又很容易的法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然而,三日之后,那些放虎归山的虎狼们竟又乖乖的返回了禁苑兵营。至此,陈玄礼长舒一口气,天子让他整顿北衙禁兵,但深谙天子心思的他一早就体察到,这是打算让秦晋这个后起之秀放手整顿一番,就算医死马,看看能否让烂到了骨子里的禁军起死回生。
有了这番体察之后,陈玄礼立即将那些签了生死状的禁军们调入神武军中。
此时的神武军不过是空有架子,其下禁军不过千人,里面都是些勋戚权贵家循资历的子弟,倒要看看秦晋有何种手段收拾这帮人?
除此之外,陈玄礼也听到了一丝不和谐的声音,独孤家的主母到大明宫天子驾前哭诉,历阳郡公独孤延熹被秦晋无故扣押,目前生死不明,杳无音讯。
天子的应对方法倒也滑头,每每说到关键处便做耳目迟钝状,假装听不见,数次之后,独孤家的主母自然便明白了,绝望的离开了大明宫。回家后又去联络别家,竟一连吃了十几个闭门羹。
连连碰壁的独孤家主母为了救这个儿子当真是不遗余力,竟又备了厚礼送到胜业坊秦府,以图秦晋能给她指一条明路,究竟如何才能网开一面。
小楼上,韦娢每日都会习惯性的在窗边望着街道对面的宅邸发一阵子呆。
这几日,京城中传言纷纷,都说秦晋刑杀了数百世家子弟,现在很多人家都在暗中勾连,准备不利于他。韦娢心中惦记,却又从阿兄韦倜那里得不到准信,正忧心忡忡,却突然瞧见秦府门口停下了一辆四马轺车,一辆驮满货物的牛车。
从车舆朱幡上辨认,这辆车的主人身份不低,韦娢不免讶异,秦晋初到长安,传言中又做了不少得罪人的差事,如何还有高官显宦家主动上门送礼的?
然则,轺车帘幕轻挑,一个半老徐娘的探出了半个身子,脸上分明挂满了疲惫与忧虑,韦娢身子一震,禁不住啊了一声,这不是历阳郡公的遗孀吗?如何竟与秦晋有了瓜葛?
得了家奴的回报,崔氏叹道:“真是病急了偏出错,中郎将当在兵营,如何能整日闲在家中?”随即又吩咐家奴,“将礼物送进去吧,呈上名帖!”
重新于轺车中端坐,崔氏难以身心疲惫,无奈的闭上了眼睛。若非丈夫英年早逝,今日何至于孤儿寡母受人欺侮?想不到独孤家显赫百年,今日竟沦落至此,就连寒门出身的官员胥吏都敢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崔氏虽然是一介女流,但心思坚韧不输男子,虽然夫家家世衰颓至此,但娘家却是五姓七望的名门望族,说不得要落下面皮来,去求一求人了。
良久后,轺车内一声叹息,“走吧!”
驭者一抖缰绳,四马轺车由胜业坊辚辚驶出。
入夜前,秦晋的家奴李狗儿赶到禁苑兵营,向他报告了一个重大消息。
独孤家往府中送了整整一车布帛珠宝,然则却只留下了名帖,所求何事竟一字不提。
秦晋哈哈大笑,只让一头雾水的李狗儿将财物入账收好,等他回去验看,然后便将其打发走了。他本想将这笔财物充作军用,但一转念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眼下身在京城漩涡中,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小心,否则一不小心就可能落了有心之人口实。
为将者以个人私产贴补军中,在这个时代看来,便是存了不臣野心的悖逆之举,只有蠢到家的人才会这么做。
不论神武军中多么缺钱,都要循正规途径,向禁中要钱要粮。
李狗儿走后不久,陈玄礼的命令便被送到了禁苑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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