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老臣有一事不解,宫中因何豢养了如许多的道人、僧侣?”
安庆绪的声音有些尖细奇怪,就好像漏气的猪尿泡一样,听起来甚至刺耳。
“朕崇佛重道,安卿不必纠结于这等枝节之事,你只说说尹子琦那贼投敌的情况。”
说到尹子琦投敌时,他变得咬牙切齿,整个身体也变得愈发僵硬。
安守忠此次进宫就是为了此事而来,尹子琦假如真的投敌,对朝廷的影响将是极为恶劣的。不过说实话,他内心里是绝不相信尹子琦会处心积虑的叛投唐朝。而昨夜城外喊杀声震天,也许就是尹子琦所部在与唐朝军队作战。
唐人之所以要明目张胆的宣扬尹子琦投降了唐朝,也许最坏的结果就是尹子琦兵败被俘,抑或是兵败身死。总而言之,唐人此举绝对是别有用心的。
但是,他心里虽然明白这些,但嘴上却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尹子琦彻底身败名裂,才最符合自己的利益,甚至于可以借着尹子琦叛逃事件诬陷严庄,让这老贼永不超生,如此岂非一举两得?
“尹子琦叛逃,老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
安庆绪大度的挥了挥袍袖。
“安卿不用自责,尹子琦若有意瞒着你投贼,自然是有心算无心,你没有察觉也在情理之中。况且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只说应该如何消除此事带来的影响吧。”
闻言,安守忠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这是安庆绪继位以来最明白的一回,还知道此时的重中之重乃是消除影响。而安庆绪既然如此发话,也省了他再多费唇舌。
“为今之计,消除影响是首要之事,为了震慑军中的心怀不轨之人,对尹子琦务必要严惩。”
“如何严惩?”
安守忠淡然的说了两个字。
“诛族!”
“安卿的法子甚和朕之心意,今日抄家,明日诛族!”
安守忠也没想到,安庆绪今日竟如此的配合自己,更省了他许多功夫。
“臣在得知尹子琦叛逃之初就已经控制了他的家小,只要陛下有诏旨,今日就可以诛族。”
未免夜长梦多,他当然不想拖到明天在行刑。而安庆绪显然也是恨透了尹子琦,听安守忠的意思,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只差下达诏旨这东风,当即也不犹豫。
“好,就今日午后,诛尹子琦一族!”
安守忠心里暗喜,一旦诛尹子琦一族,这厮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陛下明鉴!”
至于昨夜城外阵阵的厮杀声,还有神秘骇人的巨响之声,他都绝口不提。而安庆绪也明显不知道这些事,既不问,自不必说了。
安守忠要坐稳军政要职的位置,就得把一切潜在的威胁消除掉,诛族尹子琦只是第一步。简单的和安庆绪进行了一番交流以后,就迫不及待的出宫了。皇宫里到处被弄得乌烟瘴气,在这里多停留一刻都让人浑身不自在。
回到军中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清除尹子琦的影响,大张旗鼓的宣扬尹子琦叛燕投敌的消息,从而进一步在军中进行了二次清洗,甚至于仅从态度上同情尹子琦的都被捕拿治罪。
经过一连两次清洗以后,仅仅杀掉的军将就达百人至多,没了这些人的支持,就算尹子琦现在活生生的站在当场,也不会有人在支持他。
……
“你们不必再多费唇舌了,尹某生是大燕的人,死是大燕的鬼……”
虚弱的尹子琦躺在军榻上,此时他恨不得自己死掉算了,可阵战之时没能战死,再想自裁又谈何容易?即便他意志再坚定,也难以轻易下了这自裁的决心,是以只是一遍又一遍拒绝了唐人的劝降。
更何况,尹子琦也不傻,深知自己手中杀掉的唐朝官民太多,就算此时变节,将来恐怕也难逃一死,与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激怒唐人,让他们杀了自己。
只是他还不明白,唐人为何派了个道士来劝降呢?神武军中的秦晋与杨行本等人都没有露面。
却听那道士嘿嘿一阵干笑。
“贫道生平最敬服将军这等赤胆忠心之人,可惜啊,可惜啊……”
看着那衣着邋遢的道士如此作态,尹子琦心中暗暗冷笑,如果这种小伎俩就能使其就范,也当真是异想天开。
这道士便是火器营的清虚子,此次他自告奋勇的打了头阵,杨行本奚落他必然铩羽而归,就为了赌这口气也不能轻易的放弃。然而,尹子琦的态度之坚决还是远超出他的预想,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不过,清虚子还是有底气的,因为他还有杀手锏没用呢。
虽然尹子琦不接茬,他仍旧自说自话。
“可笑将军一片丹心,却是所托非人啊,可惜,可怜,可悲啊……”
这些话说的不清不楚,尹子琦忍不住怒道:
“既然兵败被俘,大不了一死,用不着你这贼盗假惺惺的拿腔作态!”
清虚子笑了,他不怕尹子琦骂自己,就怕这厮死挺着不说话。
“贫道是在为将军不值啊,将军可能还不知道,安庆绪以投敌的罪名,已经诛杀了将军一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清虚子的话起了作用,仅从尹子琦又惊又骇的表情上就可以见得一二。清虚子觉得距离目标又进了一步,于是就趁热打铁。
“安贼伪燕,杀了将军一家老小,早就不把将军当做自己人,甚至当做仇寇,将军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秦大夫久慕将军之名,如果能率先弃暗投明,重新成家立业,甚至名垂千古也不是做梦呢!”
如此优厚的条件,就算那些所谓的圣人也难以拒绝吧。
清虚子越想越得意,脸上已经难以抑制的露出了笑意。
可让他想不到的是,尹子琦竟陡而大笑,直笑得咳嗽起来。
“将军何以发笑啊?”
清虚子有些发蒙,这可不像是要投诚的模样。
果不其然,尹子琦趁着清虚子不备,一口浓痰恶狠狠的吐了过去,也是清虚子倒霉,偏头想躲,却被不偏不斜砸了个正着。
清虚子也当真了得,笑呵呵的竟不动怒,只抬起胳膊用肮脏邋遢的袍袖擦掉脸上的浓痰。
“将军这口痰好大的火气,都说气大伤人,贫道也是为了将军着想,又是何必呢?安庆绪不拿将军当自己人,现在秦大夫又对将军另眼相看,这不正是谋划立身的大好机会吗?”
清虚子的好脾气换来的只是尹子琦的横眉冷笑。
“痴心妄想!臭道士,你以为编出来这等忘语就能动摇尹某的决心吗?”
登时,清虚子有点傻眼,闹了半天自己刚刚等于白费唇舌,这厮只当是故意编排出来的。但他还有后手呢,本来不想过分刺激尹子琦,现在看来不得不拿出来了。
“唉!贫道也清楚,这个决定不好下,可事实不容辩驳啊,既然将军不信,贫道也……”
他欲言又止,尹子琦只冷笑着斥道:
“不必惺惺作态,装模作样,尹某断不会相信你的谎言,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清虚子不再多言,只拍了拍手,外面便有人送入一只木匣。他指了指木匣,语气中多了几分悲悯。
“将军可知匣中之物是甚?这是顶替了将军的安守忠刚刚送来的。”
听到安守忠之名,尹子琦的眉头还是不由自主的跳了跳,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狐疑之色,看向那木匣的目光里瞬间就多了一丝忐忑。
清虚子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也不主动去打开那木匣,只叹了口气道:
“贫道实在不忍心说出口,但为了让将军认清伪燕小朝廷的真实面目,也只有不得已为之。木匣里面,里面是将军长子之首级!”
很明显的,尹子琦的身子晃了晃,原本就是艰难的坐起身,现在更是差点跌倒于榻下。他死死的盯着木匣,有些失态。
“不可能,绝无可能,臭道士休想用只言片语就诓骗了尹某……”
尹子琦的手伸向面前的木匣,他要将木匣打开,以此揭穿这臭道士的谎言,可指尖在接触到木匣时,却僵住了,他头一次害怕了,害怕里面真是长子的首级。
清虚子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已经失了方寸的尹子琦,等着他掀开木匣,等着他肝肠寸断,嚎啕大哭。
犹豫了一下之后,尹子琦骤然掀开了木匣的盖子,里面果然有一颗首级,圆睁怒目,脸上沾满了血污。
然而,预想中的情形没有出现,清虚子惊讶的发现,盖子被掀开后,尹子琦竟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心中不免有些惴惴,难道这首级是假的?
不过,这种惴惴瞬间就不见了,因为他发觉尹子琦双目中有浊泪流下,虽然没有出声,可其间的伤痛已经显露无疑。
清虚子心中又有了底气。
“将军节哀!”
既然尹子琦会伤心流泪,那么这首级就一定是真的,试问如此深仇大恨又有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住呢?他还要为这种对待自己的人效忠吗?在清虚子看来,当然是无稽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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