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情突至,所有人的情绪都为之一紧。
“数千骑兵由桃林方向沿着黄河南岸往陕州城而来!”
“可探明旗帜部属?”
“天色未明看不真切,又没举旗,远远瞅着,倒像北地衣甲样式。”
“再探再报!”
除了知道这时一股身份不明的骑兵以外,其它情况一概模糊不清,如果说这些人是叛军,可又从桃林方向过来。迄今为止,不论桃林段的黄河南北两岸,都在*的掌握之中,万一是友军呢?
不管友军亦或是敌军,秦晋断然下令:“契苾贺何在?”
“下走在此!”
“命你领所部人马三千,埋伏于城西桑林间。”秦晋本想让他见机掩杀,但顿了一下还是说道:“待命!”
同时,秦晋又将目光转向了一直不甚说话的乌护怀忠。乌护怀忠自忖降将身份,在众多人中算是极为低调的。
“乌护怀忠,命你率所部骑兵游弋于桑林之外,随时配合契苾贺!”
分派一番后,秦晋便要起身离席,郑显礼见秦晋独独没提及自己,便忍不住问道:“长史君,下走作甚?”
秦晋闻言一拍脑门,“郑兄一直负责陕州城防,眼看天将黎明,还要严加防范!”
出了陕州城向西三里就是太原仓,太原仓的大火着了足足有一天两夜,到现在还能见到零星火光。秦晋虽然没见过此前太原仓的盛况,却也禁不住暗暗可惜,仓中积攒了开元天宝数十年的粮食,竟在一场大火下尽数化作了飞灰,这种损失对农业社会来说,几乎是不可承受的,即便平乱之后,再想重现天宝旧观,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秦晋耸动了一下鼻子,鼻腔里充斥着燃烧后的焦糊气息。连日以来,到处都是蔓延的大火,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
突然,一骑飞至。
“报!是叛军,胡狗射杀了探马,俺跑得快,才侥幸回来!”
秦晋骑在战马之上,马鞭陡得一挥。
“传令契苾贺与乌护怀忠,叛军露头,就打的他们后悔出娘胎!”
身侧的传令军卒轰然应诺,领命而去。
秦晋再想向前走,便有人上千劝阻,“长史君身系上下安危,不可再轻易身履险地!”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劝阻之人,并不认识,口音与都畿、关内大不相同。
“下走乃陕郡司兵参军靳世熊!”
此人说的不错,哪有身为州县长官,身边猛将如云,总是身临前敌的!
“足下说的不错,走,咱们向南走走,去那里看看!”
再往南是与黄河南岸桑林连城一片的高坂,不过远远望去,其上桑林却是稀稀拉拉。
那陕郡司户参军赶忙也跟了上去,同时还随口介绍着本郡的山形地貌。
“此处再往南十里就是函谷故关,只是多年的淤塞填埋,至今只剩下了一条林间小路,不复当年雄起险要!”
秦晋往南去当然不是要看什么秦汉函谷关遗址,南方滚滚烟尘黑云愈发浓密,他是担心大火有朝一日波及到陕州。此前,又不少曾亲历过熊耳山大火的人不止一次提及,这种大山火中,烈火固然是凶猛至极,但更要命的却是燃烧后产生的浓烟。很多山民、牲畜、走兽并非死于大火的炙烤,而是一早便被浓烈的烟尘熏死。
陕州附近虽然有不少开阔地,但这一大片桑林环绕在左右,万一大火蔓延过来,天知道会产生多大的浓烟。与此同时,秦晋也不由得感慨这个时代植被覆盖之茂密,若是在他生长的那个年代,这场大火只怕想烧也烧不起来。
这个靳世熊看起来一副能吏模样,秦晋便问起他的籍贯出身。其实,从“靳”这个姓氏上,他就已经知道此人绝不可能出身自世家大族。
“禀长史君,下走乃淮南道庐州府人士……”这个靳世熊果然是寒门子弟,还有着一个明经科的出身,能任显州望郡的司户参军,看起来仕途也算顺畅,如果不是天下大乱突起,在地方混几年资历,说不定还能调往长安在天子脚下任职。
“足下因何没有随高大夫一同北撤?”
靳世熊看起来还有些愤愤然,“还不是小人陷害,当日一早下走被派了附近乡里的差事,谁知等到下午回城复命时,一切,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了!”
他所指的面目全非,应当就是太原仓被烧,杜乾运意欲叛唐,陕州城易主的事实。
一行上百人登上了山梁,却见东方已经鱼肚泛白,奈何漫天阴霾,太阳光却透不出一丝来,看得人无比压抑。
秦晋举目向南而望,隐约间但见浓烟翻滚,遮蔽了浓密的山林与蜿蜒其间的驿道,如果没有一场大雨下来,真不知道大火何时会停。
如果是太平年景,自然有官府组织丁壮修出隔火带来,以防止火势继续蔓延,但现在兵荒马乱的,谁还有心思和精力操心这等事。再说,这场大火说不定会烧死,熏死崔乾佑部多少人呢!
一想到崔乾佑,秦晋的心脏扑通猛跳了几下,联想到那股从桃林方向而来的骑兵,一种预感强烈的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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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亮,黄河南岸一股骑兵滚滚向东,过了人烟罕至的地方,河岸边已经少有蒿草,这种地方正适合战马奔驰。自刚刚射死了数名*游骑后,崔乾佑的精神高度紧张。
再往前走只怕会有*出现,毕竟高仙芝有着十余万人,而自己只有惊魂未定粮草殆尽的数千骑兵。再走了一阵,散在左右的游骑探马竟然捉了几个难免桑林中出来的山民。
为此,崔乾佑停了下来,亲自询问。而那几个山民已经被吓得抖如筛糠,竹筒倒豆子,将所知道的一股脑都交代了出来。
“甚?烧了太原仓?”
从山民含混的回答中,崔乾佑敏锐的捕捉到了最要紧的词汇。在几经确认后,崔乾佑竟哈哈大笑,“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继而他又抑制不住兴奋的仰天大吼了几句:“高仙芝啊高仙芝,尔若知道崔某此时以落得眼下境地,不知是否后悔的撞墙而死!”
太原仓被烧,就连傻子都能猜到,高仙芝肯定已经生了弃守陕郡的心思。如今距离太原仓被烧已经过去了数日,想来陕郡的*早就撤到黄河以北了。这也解释了黄河封冻冰面被凿开的原因。
崔乾佑思忖一阵,肯定是数日之前一夜间全歼援虢数万*,迫使高仙芝下了火烧太原仓的决心。想到这里,他嘴角泛起的冷笑有些不甘。
如果不是那姓秦的小竖子捣乱,高仙芝如此决断可谓英明果决,否则他尽起渑池守兵与之两面夹击,陕州无险可守又与关中后路断绝,即便有十几万乌合之众又能守得几日?
只可惜啊,注定了老天不给高仙芝机会。否则只要他晚烧太原仓一日,时局也许改变也未可知呢!
“都杀了!”杀掉那几个早就吓傻的山民就和碾死几支虫子一样轻松。
在嘲笑过高仙芝的倒霉以后,崔乾佑又大胆的派出了游骑向东深入,果然得到了太原仓已经化为一片灰烬的消息。自此,他疑虑尽去,率部大摇大摆的直扑陕州城!
高仙芝既去,放眼潼关以东,黄河以南,还有谁能是他崔乾佑的敌手?
这倒不是崔乾佑托大,安禄山起兵南下以来,他所率之兵势如破竹,无往不胜,就连守洛阳的安西军节度使封常清都被他打的屡战屡败。试问,高仙芝退到黄河以北之后,唐朝的可用之将还能有谁?难不成靠那个已经病废在家的哥舒翰吗?
数千骑兵马不停蹄,风驰电池一般向东再向东。此时的崔乾佑归心似箭,又难以抑制住心头的兴奋。
人总是如此,如果在一切顺风顺水之时,得到的一切总会看作天经地义。但遭到挫折打击以后,在濒临绝境之际,又突然峰回路转,眼前豁然开朗,又如何能不抚额相庆,激动兴奋?
就算名将权臣也是人,也会有人的喜怒哀乐!更何况崔乾佑本也没资格做名将权臣!
如雨箭矢骤然从天而降,喊杀之声暴起于桑林上空时,崔乾佑便猛然如遭雷击一般。
他下意识的想到中计了!但倏忽间又一转念,高仙芝就算要引自己入彀,烧了太原仓,这代价也太得不偿失……
兵荒马乱之际,心情大起大落之下,崔乾佑第一次竟乱了方寸,心中所想怪诞不经,但事已至此除了拼死一战,还有第二种选择吗?
没有!只要他下令撤退,这数千人马,转瞬间就会败的一干二净。如果拼死力战,说不定还有一线取胜的机会!
崔乾佑抽出腰间的钢刀,振臂一挥。
“儿郎们,随本将杀贼!”
他本就是军中悍将,在安禄山起兵之初还不过是个七品镇将,一路上连战连捷,一月有余的功夫竟已经飙升至领军一路的将军。现在不得已又回到厮杀战阵之上,便重拾勇武,尽显本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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