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杜乾运领进府中后,杨国忠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外面的戏码已经做足了,但杜乾运给他造成的心理伤害却不可能一笔勾销,就此抹平。
“还有脸来见某?
杜乾运也知趣的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然后又以膝盖向前紧蹭了几步,一把抱住杨国忠的大腿,声泪俱下。
“请相公宽恕卑下一时糊涂之罪,不,不,是鬼迷了心窍,卑下该死,该死……”
随着一番语无伦次的话,杜乾运双手左右开弓开始狠狠的抽起了自己耳光。
杨国忠冷眼旁观,但见他每一巴掌都用足了力气,扇下去就立时可见白胖的脸蛋子上起了一片通红的印子。杜乾运并非只是口中说些虚的,杨国忠一刻没叫停,他就不断的扇着耳光,噼啪之声此起彼伏,连一些伸长脑袋瞧热闹的婢女都瞧的有些于心不忍。更有甚者,直接被这等刺激的场景惊的叫出声来。
若是在永嘉坊的府邸,根本就不会有府中女眷出现在前院的情况,只因为崇业坊这处宅子不过三进院子,杨家人口多,所有人都挤了进来,空间自然也就捉襟见肘。
杨国忠回头怒吼了一声,“谁在偷看?”
原本那些挤在门后偷看的女人们顿时都没了声气,悄悄的溜走了,生怕被暴怒中的杨国忠撞上。
不过,等杨国忠再回过头来,脸上的怒意竟已经去了大半,一抬手捉住了杜乾运正欲挥下的右臂,“好了,再扇下去,还如何出去见人?”
杜乾运立时喜出望外,又正儿八经跪在地上磕起了头,忐忑的问道:“相公可原谅了卑下?”
杨国忠一甩袍袖,“赶紧起来吧,府中家奴也没跟你似的,像足了磕头虫!”
脸上挨了上百个力道十足的耳光,杜乾运却好像混不在意,嘿嘿笑着:“在相公面前,卑下就是磕头虫又如何?只要相公高兴……”
他知道,杨国忠的态度虽然还有些冷淡,但已经重新接纳了自己。同时,也在心中暗暗感慨,幸亏杨国忠不似李林甫一般口蜜腹剑,否则自己没准被卖了,还得替人家数钱呢!
周边的几个奴仆听得杜乾运说出如此谄媚之言,都觉得阵阵脸红。当世之人没有随便就跪下来磕头的习惯,纵然是府中的奴婢平日里对主人也仅仅是躬身见礼而已,只有在公堂上拜见长官大吏的时候,才会行跪拜礼。
这杜乾运也算是有品秩在身的官员,如何竟如此阿谀谄媚?是以,闻者无不鄙视杜乾运的为人。
但杨国忠却恰恰需要这样的人,如果他不是追名逐利的小人,此时此刻还真难断定真心意图何在呢!只有这种为了名利连脸面都不要的人,态度如此变化反差才合情合理。
天子敕书一下,杨国忠现在又兼领了右领军卫将军,他本想让杜乾运出任右领军卫中郎将,但毕竟还是有那一层芥蒂,所以转念之后,就任命了杜乾运为右领军卫长史。
长史之职没有兵权,却须扶住将军处置卫军中的日常庶务,是个品秩低而责权重的差事,交由杜乾运来当差正是再合适不过,等到观察一阵,如果表现不错,再提拔上去也不迟。
“天子令某编练新军,你又出身军旅,想必也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可有建议?”
其实杜乾运就是个草包,虽然在军中多年,但那都是混吃等死的瞎胡混,真正的作为却半点没有。杨国忠也知道他肚子里的那点油水,有此一问,也不过是随口一问。
谁料,杜乾运思忖了一阵,竟朗声一条条说了起来。
“以卑下所见,精兵之道在于将,先有将而后有兵,此亘古未变之理也!”
杨国忠点了点头,又颇感讶异的瞥了杜乾运一眼,这句话说的中规中矩,但也的确是一语中的。不过,像杜乾运这等“将”又能练出什么好兵了?都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
他的打算,以杜乾运为心腹抓总,然后再从校尉、旅率中提拔一些有能者为将,如此便亲信能力皆有所用。
“还有么,接着说!”
杜乾运摇头晃脑,煞有介事道:“然则,将不畏死,兵却未必不怕。”
杨国忠眉头一挑,问道:“何解?”
“无他,在思想二字!”
“何为思想?”
“发乎一心,使人有所为,便是思想!如悍不畏死,勇于牺牲,成全大我。”
对于杜乾运的思想之说,杨国忠大为惊奇,也觉得甚是新鲜,竟饶有兴致的让他继续说下去。
杜乾运便又摇头晃脑的说了小半个时辰,大体意思就是以思想拢住人心,纵使将无能,兵亦不畏死,若是将既有能,兵又不畏死,便是一支百战不殆之师。
杨国忠听的热血沸腾,但又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然则又以何种思想束缚人心?”
杜乾运似乎早就胸有成竹一般,一字一顿道:
“忠君!报国!”
听罢,杨国忠击掌叫绝。
想不到,这看似草包一个的杜乾运胸中竟也有些韬略,现在看来,将此人重新召入麾下,也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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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内,高力士拖着孱弱的身子,坐在大唐天子李隆基之侧。
“朕看着你脸色如何还是苍白如纸?如果身子还未痊愈,就先将养着,差事自有旁人去做。”
天子的关怀让高力士顿时眼热鼻塞,哽咽道:“奴婢,奴婢的身子没甚大碍,如果一日没差事,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侍女在为李隆基捏着肩膀,他哼哼着点头,“如果撑持不住,就不要硬挺,朕身边的旧人已经屈指可数了,你可不能走到朕的前面去啊,知道吗?”
高力士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落。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些日子病体迁延不愈,人也容易感伤起来。
“奴婢好着呢,请圣人宽心!”
“如此就好,说说这几日来的进展吧!秦晋都在神武军捣鼓些甚了?”
李隆基语气依旧很是平缓,然则已经转到了神武军中郎将秦晋的身上。
高力士道:“听说秦晋前些日子走了门下侍中魏方进的门子,将一个叫郑显礼的镇将安排进了军器监,现在是军器监丞。”
李隆基眉头微皱,奇道:“军器监丞?他有何企图?”
“奴婢不敢妄言,先调查了那个郑显礼的底细,此人乃荥阳郑氏旁支,天宝初年获罪流配安西戍边,在封大夫,不,封常清麾下做过马夫,后来因功升为镇将,直到洛阳陷落以后不知所踪。因此,以奴婢私下揣测,秦晋应该是在新安时,救了逃亡的郑显礼,两个人这才有了交集。”
“荥阳郑氏之后,虽然曾获罪,但若真有才干能力,朕不吝啬区区一个军器监丞!”李隆基的话很是冠冕堂皇,但高力士又何尝听不出其中的言不由衷?
“以奴婢之见,其人其事,尚待观察,多一些时日再有定论也不迟!”
李隆基点头称是,却不再发表看法。
“不过,此人在军器监中,似乎有意一展拳脚。”
李隆基本来已经对郑显礼兴趣寥寥,在知道此人是落了难的名门望族之后,便已经减少了对他的疑虑之心。但高力士却说郑显礼居然有兴趣在军器监丞的位置上一展拳脚,便又提起了他的好奇之心,便想知道知道他是如何在军器监大展拳脚的。
“说说!”
“此人到任后最先整顿的是弩坊署,先清理出了弩坊署中的工匠空额,又对在籍的工匠予以优待,然后以弩坊署这些仅存的工匠集中精力打造一种叫‘神臂弓’的新式蹶张弩!”
听了高力士的这番话,李隆基立即就意识到两点问题。
“弩坊署的工匠空额有多少?”
高力士如实答道:“八百七十一人!”
李隆基一拳重重砸在了软榻上,“这帮蠹虫,朕早晚杀了他们!”随即又沉声问道:“八百多空额,背后不知有多少利益纠葛,郑显礼岂能没被缠住?”
高力士又道:“事情奇就奇在此处。郑显礼清理了空额,只是在另做籍册,以虚有何实有区别,并未真正将之清除出军器监弩坊署。”
李隆基竟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继续追问。
“’神臂弓’是何物?”
“据说此弓比寻常的蹶张弩小了一倍,重量也轻了不少,但威力却仍旧与旧式蹶张弩相当。”
“果有如此神奇之物?”
高力士点头称是,“以奴婢所知,这种神臂弓是仿制于羌人的一种奇怪重弩,以多层桑木和牛筋胶合而成……”
李隆基并非不通兵事之人,如果这种重弩大批量装备了*,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将大幅度的提升*战斗力。
而且,郑显礼在处置人事纠纷上的手段也让他十分满意,知道避重就轻,有缓急之分,搁置了工匠空额的事,而集中精力搞“神臂弓”这种有大局观的人,在李隆基的视野中已经多年未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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